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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天命观的演变论文

古代天命观的演变论文

一、战国中叶阴阳五行说的新发展

阴阳五行说的起源,至今学术界尚未有定论。对“阴阳”和“五行”概念的产生时期及内涵,曾有众多说法,各有所当,尚无定论。阴阳说和五行说,它们从远古各自独立发展,原来并不属于一个理论系统,这也是大家所公知的。在这个意义上,传统说的“阴阳五行说”不是把“阴阳”和“五行”概念简单地结合的结果,而是一个与已往的阴阳说及五行说不同的、新的理论模式。

最近《郭店楚墓竹简》[1](以下简称“郭店本”)的出版,在学术界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对它的研究成了一个热点。郭店本中有《五行》一篇,七十年代初它在马王堆汉墓曾出过,当时学者多以为此书成书于战国后期或西汉初。但出郭店本的楚墓(荆门郭店一号墓)的年代,属于战国中期后段,而此书思想的形成时期,应当更早一些。[2]很显然,郭店本《五行》保存有战国中期以前五行思想的原样。原初马王堆帛书《五行》的出土后,庞朴先生把此书分为经、说两部分,以为是“继续思孟学派的”[3]的作品,乃因《荀子·非十二子》的“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子思唱之,孟轲和之”的记述。但郭店本《五行》相当于帛书《五行》的经部,当然它的成书早于孟子,所以李学勤先生提出“《五行》之经文为子思之说,传文乃世子之意”[4]的意见,可靠性很高。

根据以上所述,郭店本《五行》提供了原始(最晚战国中叶以前)儒家的五行观念有关的思想材料。据郭店本《五行》记载:

五行:仁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义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礼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口(行);口口(智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圣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德之行五,和谓之德。四行和谓之善。善,人道也。德,天道也。(以上所引依文物出版社本释文)

从以上所引史料看,“五行”是指天道运行的五种方式,即仁、义、礼、智、圣的表现,显然有伦理的意义。“德”是天的总的伦理本性,所以“五行”有“德之行”与“行”的不同,二者的不同点就在于内外之别,前者即指“德”的伦理本性的内在运行;后者则是出自内在的伦理本性的外在的表现。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五行”与“四行”的区别。“四行”只讲仁、义、礼、智的四种善行。“德之行五”、“德,天道也”二句表明“天道”有“五行”;“四行和谓之善”、“善,人道也”二句则表现“人道”有“四行”。但郭店本《五行》又谓:“五行皆形于内,而时行之,谓之君口(子)”。由此可见,“五行”不仅是天的五种伦理行为,人也有五种伦理行为的可能性。从郭店本《五行》可以看到,战国中叶以前确实有“五行”概念,但它有五种伦理行为的意义,与后人所谓“阴阳五行”的五行有很大的差别。

以上简单地述及郭店本《五行》的“五行”与木、火、土、金、水“五行”无关,它与传统说的阴阳五行说更不相通。那么,创造传统说的阴阳五行说之功仍然归于驺衍(或称“邹衍’’)。在中国思想史上,驺衍最早把阴阳和五行概念相结合起来,提出系统的阴阳五行说。《史记·孟子荀卿传》记载:

驺衍,后孟子。驺衍睹有国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馀万言。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学者所共术,大并世盛衰,因载其机祥度制,推而远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先列中国名山大川,通谷禽兽,水土所殖,物类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称引天地剖判以来,五德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5]

驺衍“深观阴阳消息”的自然秩序,以阴阳、五行概念为核心,在空间上谈到“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限”;在时间上涉及“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学者所共术,大并世盛衰,因载其机祥度制,推而远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他以阴阳、五行之气的运动为宇宙的普遍规律,从而讲释自极小至无限的空间,又讨论自今追溯到天地生成以前的时间。“大九州说”属于前者,“五德终始说”属于后者。其中,五德终始说是用五行相胜的原理来解释朝代更替的学说,即阴阳五行的数术与天命论相结合的一种历史哲学。驺衍的五德终始说,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尤其是对战国中叶以来天命论的变化起了很大的作用,为秦汉专制皇朝的中央集权制取代殷周以来分封制的政治改革,奠定了坚固的理论基础。过去,许多学者指责,驺衍的五德终始说是荒唐无稽的学说,司马迁曾经批评:“此岂有意阿世俗苟合”、“其言不轨”[6],近代学者也多认为五德终始说不过是一种宗教迷信。笔者则不赞同这种意见。驺衍的学说绝不是胡言乱语,它反映当时自天文、星占、历法知识的成熟引起的天命论的重大变化,值得注意。依此观点,本文考察阴阳五行说对中国古代天命论演变的巨大作用,以及在秦汉朝盛行此说的原因。

二、中国古代天命观演变新探

中国哲学以天人合一为宗旨,“知天命”与“受天命”,早就成为中国哲学的一个核心问题,所以先秦诸子都很重视“命”。唐君毅先后曾说:“中国先哲言命之论,初盛于先秦。孔子言知命,墨子言非命,孟子言立命,庄子言安命顺命,老子言复命,荀子言制命,《易传》、《中庸》、《礼运》、《乐记》盲至命、俊命、本命、降命。诸家之说,各不相同,而同远源于《诗》、《书》中之宗教性之天命思想。”[7]天命论不仅仅在哲学思想史上有意义,其与早期国家理念的演生历史又紧密联系,因为在中国古代“天命”一直被视为国家正统性及合法性的依据。对中国古代天命论,已有许多学者作过研究,例如唐君毅先生的《中国哲学原论:导论篇》一书包含《原命》上、中、下章[8];韩国金忠烈先生在《中国哲学史》第一卷中,也讨论殷周之际天命思想演变的特点[9];陈来先生在《古代宗教与伦理:儒家思想的根源》中,又专门记述《天命》章[10]。虽然诸先生的说法有一些不同的地方,但他们大致同意几点:第一,天命论源于中国古代宗教观念,特别是殷人对“帝”或“天”的信仰;第二,殷周之际天命论发生巨大变化,即以《诗经》的“天命靡常”为代表;第三,周代天命论有浓厚的人文主义倾向。学术界普遍倾向于这些说法,以儒家思想为中国文化的正统,也偏重中国哲学思想发展的人文主义因素,于是批评五德终始的思想。例如,唐君毅先生曾经提出:“此说在根本上为宗教性兼政治性者,乃无疑义。其原盖是由殷周之际以来,潜存于民间,王者必受天命而王之思想的复苏”[11]。这确然是一种僻见,周秦之际天命论的演变,其实基于古人对天的知识的增长,也反映当时社会历史发展的情况。从哲学思想和历史发展的关系的角度看,人文主义的因素,不能作为某种哲学思想发展的唯一标准,而五德终始的天命论,绝不是低级思想或迷信。它取得了先秦儒家的天命论所不能比的积极进展,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又预示着下一个时代的开始。

在中国古生过两次较大的天命论的变化:第一次是殷周之际以“天命靡常”为中心的天命论的变化;第二次是周秦之际以五德终始说为代表的新的天命论的出现。二者皆与特殊的历史情况有关,就是当时的时代需要的产物。“天命靡常”的天命论顺应了周克殷的历史变化,但当时除“靡常”的天命观外,还有天命有常的思想。陈来先生提出“西周的天命观是‘有常’与‘无常’的统一,‘无常’是指天所命赐给某一王国的人间统治权不是永恒的;‘有常’是指天意天命不是喜怒无常,而有确定的伦理性格。很显然,这里的天命论都是一种‘历史中的上帝’(缪勒)的意志体现,而不是指自然的秩序与法则。”[12]后来,儒家注重天的有常的伦理性格,从天的伦理本性中找出天道运行的普遍规律,举一例郭店本《五行》,以“德”为天的总的伦理本性,而以仁、义、礼、智、圣的表现为天道运行的五种方式。这种天道论,为了以人合天的天人合一模式的确立,奠定了道德本体论的理论基础。至战国中后期,儒家义理天的天道论模式,则不适合当时时代需要,其大约有两个原因。首先儒家对现实统治者的道德要求太高。孟子认为“王”与“霸”的区别在于“以德”与“以力”的不同,说“以力加入者霸,以德行仁者王”[13],又谓“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14]。荀子也主张“力术止,义术行”[15]。在七雄争霸的战国时代,儒家的这样的道德理想主义难以得到实现。第二,儒家有维护周礼的旧的社会规范、制度的思想倾向。孟子曾谓“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16]。荀子也主张“王子之制,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夫是之谓复古,是王者之制也”[17],这里“三代”指夏、殷、周三代,“后王”指文王和武王。很明显,儒家以三代的制度为理想的政治制度,这其实是维护分封制的保守主义思想的表现。

从殷周之际的历史情况看,周的天命论有激进的意义。它反对天命在一个民族身上的旧的天命观,提倡“天命靡常”,而以道德性为天命的标准,具有普遍性和人文性。但至战国中叶,以儒家天论为代表的周代的天命观已经落后,不适合时代需要,于是再出现从自然的普遍秩序与规律来说明天命的转移的新的理论,乃因当时中国人对天文、历法知识的成熟。

三、天文、历法知识的成熟与阴阳五行说

人类最早使用物候历,它是以物候变化及生物活动规律来识别时候的一种自然历。但随着古人对天文知识的发展,天文历逐渐取代物候历。早期天文历采取观象授时的方法,即以观测北斗斗柄或某些恒星的出现在南中来决定时令季节。这一个阶段的历日,需要观测结果最终确定,所以历法仍是被动的。一般认为,历法的产生和发展是由于农业生产的需要,但天文历法早就有另一个服务对象,就是星气之占。古人以星象和云气的变化为天道吉凶和人事灾异的表现。当时天文历法由于有通天、通神的功用,古人以它为一种统治权的象征。”[18]据最近天文学的研究,过去五千年中发生过三次历史上较紧密的星聚现象。[19]据史籍所载,这些星聚现象一开始就被认为上帝对一个新政权的合法性的认可。当时对天文的观测是被动的,所以历法和受命论也都没摆脱被动性和偶然性。但随着天文知识的累积,到春秋中期,中国古代的历法才摆脱观象授时的被动性,进入丁以一些规律排历的阶段。当时,人们已经掌握了比较准确的回归年长度和十九年七闰的置闰法则等。[20]至战国中叶,古代天文历已进入了成熟的阶段,东汉《乾象历》以前的历法,以日、月、五星的均速运动为前提,推算历日和天体位置。[21]日、月、五星即阴、阳、五行在天界的象征,可见驺衍的阴阳五行说就反映天文、历法知识的成熟。实际上,驺衍本人是一个天文、历法学者,他对中国古代天文、历法的发展起了很大的影。向。当时天文与历法,被视为了解和掌握天命的技术,《汉书,艺文志》中《数术略》天文条载“天文者,序二十八宿,步五星辰日月,以纪吉凶之象,圣王所以参政也”;历谱条载“历谱者,序四时之位,正分至之节,会日月五星之辰,以考寒暑杀生之实。……此圣人知命之术也。”表明天文、历法即“参政”、“知命”之术。

驺衍是中国古代的阴阳五行理论的集大成者,并是一个系统的古代天文学说的创始者,世称“谈天衍”。《汉书·艺文志》概括《邹子》四十九篇和《邹子五德终始》五十六篇的内容,说:“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22]。从此可见,驺衍的阴阳五行说,不仅是五德终始的历史哲学,也是以天文、历法知识为基础将天道运行和天命转移贯通一串的统一理论,所以其对秦汉天文、历法的影响也是很大的。我们记得,东汉《乾象历》以前的历法,以日月、五星的均匀运动为前提,推算历日和天体位置。《史记·天官志》载“天则有日月,地则有阴阳。天有五星,地有五行。”[23]“阴阳”与“日月”相符,“五行”亦相应于“五星”。这些思想似乎是源于驺衍的学说。《汉书·艺文志》中《数术略》中天文、历谱条每有与日月五星有关的书目,如:《常从日月星气》、《汉五星彗客行事占验》、《颛顼五星历》、《日月宿历》等等。之外,《数术略》也有“五行三十一家”的书目,班固概括它们的内容,说:“五行者,五常之形气也。……而五行之序乱,五星之变乱,皆出于律历之数而分为一者也。其法亦起五德终始,推其极则无不至”[24],明确揭示把五星与五行之气相联系的学说出于驺衍的五德终始说。超级秘书网

从以上所述清楚地看出,驺衍的五德终始说,以阴阳五行的范畴为基础,建立将日月五星与阴阳五行相应的理论框架。《数术略》五行条的数术源于驺衍的五德终始说,而见《泰一阴阳》、《黄帝阴阳》、《黄帝诸子论阴阳》、《诸王子论阴阳》、《太元阴阳》、《三曲阴阳谈论》、《神农大幽五行》、《四时五行》、《阴阳五行时令》、《务成子灾异应》等书目。从此可见,驺衍的五德终始说,与天文、历法、灾异有非常密切的关系,是从自然主义的角度来贯穿自秩序与人世历史一串的统一理论。

四、阴阳五行说在天命论上的发挥

驺衍的五德终始说,就是阴阳五行说在天命论上的发挥,驺衍也因此受到列国诸侯的礼敬。《史记·孟子荀卿传》记载其情况:

是以驺子重于齐。适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适赵,平原君侧行撇席。如燕,昭王拥彗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作《主运》。其游诸侯见尊礼如此,岂与仲尼菜色陈、蔡,孟轲困于齐梁同乎哉![25]

驺衍五德终始说的提出,反映天文、历法知识的成熟,并以其特定的历史条件为背景。战国中、后期,结束战乱、实现统一的社会愿望日益增大,各国诸侯最关心的就是能否自己完成统一天下的问题。此时,“王天下”的问题,不仅是军事、政治的统一的问题,也是能否受天命的问题。驺衍顺应了历史发展的大势,提出新的“受命”的理论,从而“显于诸侯”。五德终始说把某一政治势力取代周的朝代更替为必然性的历史变革,促进激进的军事、政治的统一,所以它为即将出现的统一皇朝开辟了“受命”的新的途径。实际上,秦汉统一皇朝的君主,都接收五德终始说,从而确立朝代更替的历史的正统性。而此时,方士阶层继承和发挥驺衍以来阴阳五行说,在秦汉社会起了非常深刻的影响,特别是天文、历法、定德改制、祭祀等的国家大事由方士们主导,值得注意。《史记·封禅书》记载:

自齐威、宣王之时,驺子之徒论著终始五德之运,及秦帝而齐人奏之,故始皇采用之。……驺衍以阴阳主运,显于诸侯,而燕、齐海上方士传其术不能通,然则怪迂阿谄苟合之徒自此兴,不可胜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