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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翻译中信和美

文学翻译中信和美

摘要:本文从接受美学的角度对一首宋词《鹊桥仙》的不同英译本进行比较分析,探讨中国诗词翻译中存在的“信”与“美”的悖论,认为评判译文是否成功应以接受对象的期待视野和审美取向为前提。

关键词:接受理论;文学翻译;“信”与“美”

一、引言

中国古诗词是中国传统文学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其独具魅力的格律形式和瑰丽华美的文采风流亦使之成为世界文学之林中的奇株异葩。人们或为其“落花无言,人淡如菊”的空灵雅致的风韵而吟咏回味,或因其“一洗万古凡马空”的旷达雄浑的气象而击节赞叹,这些千古吟诵的诗词凝聚着中国文字的独特意象,沉淀着厚重的中国文化的神秘气韵。故而许多人感叹,译中国古诗词之难,难于上青天。的确,古诗词翻译至少在两个方面存在着比其他翻译更大的挑战:语言形式即格律的忠实再现,和文化神韵的美感传递。中国古诗词的“诗为乐心,声为乐体”、平仄相辅、韵律整齐的语言形式构成了特有的外在美,而用字精炼,讲究用典,又使其蕴涵着幽深绮丽的内在美。

由于英汉两种语言在句子、词形、声音和表达方式上的截然不同,以及文化背景上的巨大差异,译者便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中国古诗词翻译的悖论——“信”和“美”的痛苦抉择中。信,指忠实于诗词的语言形式,试图在翻译中用英语诗歌中的韵律来对应中国古诗词的格律,“如用扬抑格来表示平仄,用重读音节与中国的古诗词中的字数相对,用强调韵的密度来对应中国古诗词中的韵等等”。(王守义:《论中国古诗词英译》)“美”,则是指在译文中传递诗词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独特美感和神韵,使译语读者得以领略和欣赏。一直以来,译学界对中国古诗词的翻译见仁见智,但也无非是在“信”与“美”这两个命题之间徘徊:是宁信而不美?抑或为求“神似”,而放弃形式?还是在信与美之间寻找一个同心圆?笔者认为,中国古诗词的英译要摆脱这种进退两难的悖论,必须首先明确翻译古诗词的意义和目的是为了介绍和传播中国的文学和文化,既然翻译本身就是一个阅读和再创造的过程,而译者由于先在认知,审美情趣和期待视野的各自差异,对同一文本的翻译必然不尽相同。因而,对中国古诗词的英译不妨抛弃“信”和“美”这些无谓的争论,因为这些抽象的概念不可能有一个绝对的标准。只要在译语读者可接受的限度内,译出受本国文化限制的古诗词的意象,神韵和美感,那么这个译文便不失为一个成功的范例。本文拟从接受美学的角度,对一首宋词的不同英译为例进行分析和探讨。

二、接受理论与文学翻译

翻译由于对象、手段、要求等的不同,而有种种不同的分类。文学翻译则是其中最无定性、最变幻莫测、最难把握的一种。因为它面对的是变异无穷的文学文本。它的手段与形式属于语言范畴,但追求的是文学作品的美学价值。西方文论中接受美学理论把文学文本从决定性和自足性的牢笼里解放出来,而将接受理论的主要观点与研究方法引入文学翻译研究则构成了对原来的文学翻译标准的反驳。以西德康斯坦茨学派为中心的文学接受理论认为,作品的意义不是一个现成的完整地存在于文本之中有待于批评家去寻找的东西,而是具有无限的开放性和多样性。文本未阅读时,包含着许多“意义空白”和“未定性”,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发挥想象并加以补充,使之“具体化”,从而发掘文本的意义。因而读者对作品的意义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作品的意义因读者不同“具体化”而有所不同,不可能对某一文本的理解确定最后的限界。因而,文学的接受可分为“垂直接受”和“水平接受”。垂直是指从历史延续的纵向角度考察读者接受作品的情况;水平是指同一时代的不同读者横向接受作品的情况。但突出读者的决定作用并不意味着在接受过程中丝毫不受作品的制约,他们提出“呼唤结构”,即作品中的空白呼吁读者去完成作品的未尽之意,它一方面是读者的再创造,一方面规定了读者的理解不能逾越作品本身包含的潜在含义。接受理论否定了文本的封闭性,文本不是给读者唯一不变的意义,而是为读者提供多种意义的可能性,它不再是限制理解,而是语言解放,是观念上的革命。翻译是一种特殊的语言交流活动,译者身兼两职,既是读者又是信息传递者,而且,首先是一个读者。在文学翻译过程中,译者首先进行的是一种文学阅读,并且是一种比一般阅读更积极的、更加具有参与冲动的、主体意识更加活跃的特殊阅读,即批评性阅读。译者的译本则是他阅读后经过语言转换固化了的文学阅读,是读者接受的凝固形式。

如果从接受理论的视角来看文学翻译的话,译者作为读者所面对的则是一个开放而未定的文本,文本意义的具体化与译者自身的审美体验或期待视野密切相关,每个读者都会把自己独特的“能力模式”带入阅读过程,用不同的方式去填补文本的“空白点”。因此,对同一文本各自所获得的美学价值也就不同。译者所处的特殊地位使他不能停留在审美的意境中,还必须进一步将各自的审美感受用译语表达出来,于是同一个作品便理所当然地出现内涵不尽一致的译本了。按照这样的观点,我们看到,文学翻译中,变化不仅仅发生在语言层面,更重要的是,它是渗透了译者对于原文本一切文化、艺术、历史等种种文学内容的理解、接受与阐释。任何文本都永远不可能被彻底完成,文本内涵也因译者的不同而被不同的完成。

三、文学翻译中的“信”与“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文学翻译本身就是一种创造性的语言艺术。我国翻译界历来强调“信”,自严复、鲁迅以来,“信”一直是翻译的标准之一,然而关于“信”的理解却并不一致,众说纷纭。而文学翻译既然是一门艺术,“美”自然是不能或缺的。于是,如何才能做到“信而美”成了译界的难题。而笔者认为,从接受理论的观点出发,所谓“信而美”的译文正如乌托邦一样是不可能的,下面让我们从一首宋词的不同英译来进行分析。

鹊桥仙

秦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的这首词以清丽细腻的笔触,歌咏牛郎织女纯洁真挚的爱情故事,境界幽深,缠绵悱恻,令人吟咏再三而回味无穷,可谓千古绝唱。下面将四种不同的英译抄录如下,以进行分析比较。

QueQiaoXian

Cloudshavetheirpeculiarflairandskill;

Theycanchangetheirsizeandshape,astheywill.

Starshavequalitiesmorewonderfulstill;

Thehopesoftheirfellows,theycanfulfill,

Inthosecelestialregions,highabove,

Aslinksforonestartoappproachherlove.

Theyhelp“Lassie”tocrosstheMilkyWay,

Toseeher“Laddie”onceayear,thisday.

Theirloveislikeheavenlydewforgodstodrink.

Tothehumanlevel,itwouldneversink.

Onerendezvousbetweenthemisofmoreworth-

Thancountlesssuchaswehaveonthis,ourearth.

Theirloveisconstant,aswateris,initsflow.

Thelover’smeetingisshort,assweetdreamsgo.

HowshebearsthesightofMagpieBridgewithoutatear.

Whichmarkstheirseparationforanotheryear!

incetheiraffectionissomethingthatendure,

Musttheybillandcooasdailyrenewer?

——张德鑫译

QueQiaoXian

Thefleecycloudsaffectpatternsdelicate;

Theflyingstarscommunicatetheirgriefe’ersodeep,

CrossingtheexpansiveMilkyWaytheymeet

Alas!Thatsinglemeetamidcelestialwindsanddews

Surpassescountlessmeetsonearth;

Sweettendernessoverflowstheirhearts,

Shortrendezvouspasseslikeadream

Mournfullyshecontemplatesherhomewardway

Acrossthemagpie-bridge!

Yetiftwoheartsareeversteadfast,

Thoughparted,theyaretogether

Nightandday!

——黄宏荃译

LinesfortheQueQiaoXianMelody

Thesetransparentcloudssodelicateandbeautiful

Themilkywaysoluminousastarvanishesinit

Thatfallingstarwhichcariesregretlikeamessenger

Forthecowherdandthewomanattheloom

Altairandvega

Thoseloverswhocanmeetonlyonceinayear

Butforthemthisismorewonderful

Thanthecountlesstimes

Loversinthisworldmeet

Theyarejoinedforonelongperfectedmoment

Theymergeintoeachotherlikeslowrunningwaters

Theirhappylovingisthekindliestofdreams

Ohtheyhavetoknowthesadnessoflookingback

Astheydepartontheirseparateways

Travelingoverthebridgeofbirds

Butbecausewhattheyfeelshinesinthemforever

Itsurelydoesnotdistressthem

Eachdayandeachnighttheycannotbetogether

——王守义/约翰·诺弗尔译

Tune:“ImmmortalattheMagpieBridge”

Cloudsfloatlikeworksofart;

Starsshootwithgriefatheart.

AcrosstheMilkyWaytheCowherdmeetstheMaid

WhenAutumn’sGoldenwindembracesDewofJades,

Allthelovescenesonearth,howevermany,fade

Theirtenderloveflowslikeastream;

Thishappydateseemsbutadream.

Cantheybearaseparatehomewardway?

Iflovebetweenbothsidescanlastforaye,

Whyneedtheystaytogethernightandday?

——许渊冲译

词是中国特有的文学体裁。宋人作词择调,不光选择调声,更要顾及调名。当然词调多数具有通用性,在内容和题材上并没有太严格的限制。但有些词调,“按其制调造曲的本意和习惯用法,用调时不能背离。”鹊桥仙这个词调一般用于节序,主要是咏七夕,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从对词调的翻译来看,只有许渊冲先生的翻译将这个词调的含义译了出来,其他三首翻译都只是用汉语拼音把鹊桥仙这个极具中国传统文化内涵的词调名直译了过去。这种译法似乎过于笼统。如不对这个词调名进行解释的话,那么不熟悉中国文化背景的译文读者会如读天书,不知所云。

这首词一开头前三句便描绘了一幅七夕的美景。“纤云弄巧”,天上纤细的云彩飘曳多姿,色彩纷呈,可以想见织女的编织技巧是多么高明和精巧。“飞星传恨”,天空划过一道闪亮的光辉,从东到西越过半个天空,又消失在冥冥的黑暗里。这一颗明亮的流星,仿佛又是一位报讯的多情使者,为牛郎织女传送着离愁别恨。“银汉迢迢暗渡”,七夕的欢会之期,通过它的流光,带出了牛女双星通过鹊桥,渡过银河,作一年一度的聚合了。对这三句的翻译,可以说四位译者的版本大相径庭。张的译文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与原词偏离了,他把织女星译成了“Lassie”,英文里是“少女”的意思,而牛郎则译为“Laddie”,“少年”的意思。原词里关于牛郎织女的神话爱情故事在译文里消失无踪了。其他三个译本的译文的意思都跟原文大致相近,只是许渊冲的译文更近似于英语诗体,在押韵和音步等方面下了一番工夫。而黄宏荃与王守义的译文则近乎于散体(freeverse)。此外,尽管原词没有出现牛郎星和织女星这两个词,除了黄的译文之外,其他三个版本都把这两个词给译出来了。如许渊冲的译文是“coward”和“maid”,而王守义/约翰·诺弗尔则译为“Altairandvega”,并在此前作了解释-“thecowherdandthewomanattheloom”。可见译者在翻译的时候考虑到了译语读者的文化限制和接受的限度,试图在译文中通过不同的方式来传递原词的文化底蕴。但是仔细的分析之后,会发现所有的译文似乎都有对原文不忠之嫌,因为原词中并无牛郎织女几个字出现。何谓“信”?如果不对原词所蕴藏的文化内涵进行解释,以致译文读者不明所以然,那么这样的译文似乎也无“信”可言了。所以在文学翻译中一个“信”字可大有文章在。“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两句可谓是上阕的点睛之笔,大意是牛郎织女在美好秋夜的匆匆一晤,其深切情爱却胜过人间无数朝夕相伴的恋人。“金风玉露”四字充分体现了中国文字的不可言传的美感,既点明了七夕之期,又烘托出二星爱情的纯洁美好。在对这两句词的处理上,各个译者采取了不同的策略。许译几乎是字对字的直译,固然“信”也,却有“宁信而不顺”之嫌,这对于不知“金风玉露”为何意的译语读者而言,可能会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引起文化误读了。张译和黄译相似,把“金风玉露”译成了“Heavenlydews”和“celestialwindsanddews”,与原词的含义已相去甚远了。而王译则把这四个字的翻译省去,避而不译,只把原词的大致内涵译了出来。相比较而言,似乎王译更为明智和容易为译文读者所接受。在诗词翻译中,与其受制于原文的语言形式和文化负荷,一味追求“信”而抛离原文导致不顺不美且为译语读者难以接受的译文,不如适当地作些割舍,以准确传达原文意思为主要目标。

下片开头写双星的一段短暂的欢会。“柔情似水”,形容双方感情深沉广大,浩渺无际;“佳期如梦”,这一欢会又是似真如幻,并且是非常短暂的;“忍顾鹊桥归路”,不能不分手了。一个“忍”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写出了多少依恋,多少怅惘!“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词尾的一声感叹,把这缠绵的意象升华了,把一往情深的爱恋抒发得酣畅淋漓,令人荡气回肠。从四个译本的翻译看,不同译者对原词的的内容,情感和文化内涵等种种不同认识、接受与阐释,使他们的译文呈现出了迥然相异的风格。如果从所谓“信”和“美”的角度去评价,很难说谁的译文更忠实,或更具有美感。

四、结语

我国的传统译论受传统的美学文论的影响,从本文出发,一味追求译作文本与原文文本的全方位契合,实际上是一种幻想。从传统的“信、达、雅”,到“神似”和“化境”,“直译与意译”,再到奈达的“动态对等”、“等值反应”等等,可以说已成为一种公认的文学翻译标准,尽管表达不尽一致,但都旨在通过原语文本与译语文本的比较,最终达到最大限度的理想的译文这一目的,并以此来评判翻译结果的好与坏,是与非。文学翻译,尤其是诗歌翻译,更是强调译文再现原文的“形美、音美、意美”,然而从对上面的几种译文的分析和比较,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没有一个译本是十全十美的。因为“信”和“美”都只是相对而言的,从不同的角度去分析便会有不同的标准。

正如尤金·奈达(1993:5)所指出的:“翻译中最不可思议的矛盾是从没有十全十美或永恒不变的译文,因为语言和文化都在不断地变化着。”既然如此,任何译文所展现的都是在一定历史时期或阶段的语言和文化制约下的对原文文本的诠释和再现。而译者对文本的阐释并没有一个固定不变的准则,对于文本的解释和争论可以无休止地进行下去。因而,所谓对原文的“信”“和”“美”,早已转化成了不同译者对译文与各自所理解和认识的原文相对照的主观的“信”与“美”,并没有一个客观存在的正确与否的标准。于是乎谁信谁美的争论似乎已无任何的实质意义,异人异译的现象由来已久,译文实际上是不同译者以原文为模本而独创的作品,认识到这一点,才能真正走出文学翻译中的“信”与“美”相悖的怪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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