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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相如列传

司马相如列传范文第1篇

诸子学与史学本各有其不同原则,二者区别显著。刘知幾说:“盖君子以博闻多识为工,良史以实录直书为贵。”[1](《史通·惑经》)章学诚说:“诸子百家之患起于思而不学,世儒之患起于学而不思。”[2](《文史通义·原学下》)刘知幾又说:“夫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工,而叙事之工者以简要为主,简之时义大矣哉。”[1](《史通·叙事》)说明诸子学是主于思想、议论、博学多闻,史学是主于叙事直书。

司马迁所著《史记》在四部中属史部,居《二十四史》之首,赵翼称之为“历代作史者遂不能出其范围,信史家之极则也”。[3](《廿二史劄记·卷一·各史例目异同》)东汉时尚未有四部之分,《汉书·艺文志》列《史记》于六艺春秋家之后,《春秋》为鲁史,仍是史书。史学的含义,即如班固所说,首在实录。“然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4](《汉书·司马迁传赞》)对此,刘勰也曾有所讨论,说:“开闢草昧,岁纪绵邈,居今识古,其载籍乎。轩辕之世,史有仓颉,主文之职,其来久矣。《曲礼》曰:‘史载笔。’史者,使也,执笔左右,使之记也。古者左史记言,右史书事,言经则《尚书》,事经则《春秋》也。”[5](《文心雕龙·史传》)所说“载籍”、“载笔”、“主文”,其核心在于记言记事,真实可信。《春秋左传》宣二年记述晋太史董狐之事:“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以示于朝。”孔子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实录”、“良史”二语,最足以说明史学的基本原则。

《史记》向以“文章”[4](《汉书·公孙弘传赞》)著称,文笔“疏荡”、“有奇气”,[6](《王安石集·栾城集·上枢密韩太尉书》)被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7](P59)但将其归为史书一类,应无异议。章炳麟说:“《史记》为诸史之宗,文章虽美,而用在实录,勿以文人之见求之。”[8](《菿汉三言·菿汉雅言劄记》)然而,《史记》其实也是一部子书,其所为作,上受命于其父司马谈,下传继于外孙杨恽;其最初的书名为《太史公》或《太史公书》,章学诚说:“《太史》百三十篇,自名一子”,[2](《文史通义·释通》)“太史公”犹言“司马子”。而司马迁的著述意图,更在于“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4](《汉书·司马迁传·报任少卿书》)。如刘知幾所说:“昔丘明之修传也,以避时难;子长之立记也,藏于名山;班固之成书也,出自家庭;陈寿之为志也,创于私室。然则古来贤俊,立言垂后,何必身居廨宇,迹参僚属,而后成其事乎?是以深识之士,知其若斯,退居清静,杜门不出,成其一家,独断而已。”[1](《史通·辨职》)子学的含义,依照刘勰所说:“诸子者,入道见志之书。”[5](《文心雕龙·诸子》)以现存古籍而论,先秦诸子的著作内容极其宽泛,既有系统的学说体系,也有单一方面的技艺,以至于像伊尹以五味,师旷以五音,皆可以言治理。实则子学的基本原则,正在于“入道见志”。先秦士人,只要能“入道见志”,只要有言论载籍,有一人即是有一子。由此而论,司马迁所著《史记》又完全是一部子书。

扬雄评价司马迁,一则称其“实录”,[9](《法言·重黎》)一则称其“爱奇”,[9](《法言·君子》)扬雄的评语恰好说明了司马迁的二重特点。司马迁是兼有史家与子家的二重身份,或者说他是以史家的内容体现了子家的性质。一官所守,一技之专,皆可以入道言治,皆可以为子学。伊尹之子学在于“五味”,师旷之子学在于“五音”,司马迁之子学则在于其“良史”。

以《伯夷列传》为例。《伯夷列传》于七十列传位居第一,葛洪称其作传意图为:“迁发愤作《史记》,其以本于居列传之首,以其善而无报也。”[10](《西京杂记》卷四)《伯夷列传》的传主是伯夷和叔齐二人,但史迹只有一事,今排版多作一段。全篇共计788字,自“其传曰”以下为史迹“正文”,仅218字。“正文”前后全为议论,计570字,超出“正文”一倍以上。全篇引用孔子之语四处,谣谚四处,贾谊之语一处,议论辗转反复,而终之以疑问。后世“正史”之中,此类传记文章实为绝无仅有之作,以至刘知幾从史学体例一方面对他提出批评,说:“司马迁始限以篇终,各书一论,必理有非要,则强生其文,史论之烦,实萌于此。……岂知史书之大体,裁削之指归者哉?”[1](《史通·论赞》)但是也有与刘知幾相反的批评,如文中子王通就说:“史之失,自迁、固始也,记繁而志寡。”[11](《中说·天地》)则是认为司马迁于议论方面尚且不足。实则《伯夷列传》自子家角度审视则甚为正常,自史家角度审视则确有不宜。

先贤钱基博有论:“昔太史公宏识孤怀,意(即“入道见志”之志)有所郁结不得通,录秦汉,略迹三代,上纪轩辕,曰以成一家之言,而人当作史记读。心知其意而无其人,故曰藏之名山。余亦有别识心裁,寄意是书,略人之所详,扬人之所抑,以自明一家之学,而人或作方志读。心知其意之期来者,亦只俟之其人。……太史公原始察终,以史之体为诸子,吾则欲取精用宏,通子之意于传记。”(《近百年湖南学风》,岳麓书社1985年版,《余论》,P104。)钱穆论司马迁《伯夷叔齐列传》亦谓“《太史公书》于上古三代人物,仅传伯夷、叔齐。于春秋,仅举管仲、晏婴。此非史公之疏,亦非史公之奇,乃史公之自有其成为一家之言之所在。”(钱穆《张晓峰中华五千年史序》,见《中国现代学术经典·钱宾四卷》,P1049。)

今人研治先秦汉代思想史,《史记》为必备文献。《史记》七十列传的前二十五篇先秦人物列传中,今人多视为思想家,特别是有著作流传的,管子、晏子列在第二,老子、庄子、申不害、韩非列在第三,司马穰苴列在第四,孙武、吴起列在第五,孔子弟子列在第七,商鞅列在第八,苏秦列在第九,张仪列在第十,孟子、淳于髡、慎到、驺奭、荀子列在第十四,屈原、贾谊列在第二十四,吕不韦列在第二十五,几乎全为思想家。再加孔子列在世家,先秦诸子所占比重可谓不少,体现出司马迁作为子家与侧重子学的性质。

特别是在这些列传中,司马迁多写有史论史评,以发挥此类人物“入道见志”之处。班固讥刺司马迁说:“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此其所蔽也。”[4](《汉书·司马迁传》)由史家的原则而论,则司马迁所为确有不宜,但是由子家的原则而言,则只要符合“入道见志”的标准,自然亦得入史。由孔子所开创的儒家,与由老子所开创的道家,汉以后一直是历代文化的主干,而孔子与老子二人在《史记》中都得以入传,不能不说是司马迁的一大见识。章炳麟说:“铺观前世史家,以子长为上首,而世人忽其微旨。案其深远要眇,通知政俗学术消息之故,发言往往中要害。班孟坚所不与知,他亡论矣。”[8](《菿汉三言·菿汉微言》)所说“政俗学术消息”,大抵不离于子学范围。

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自述其撰著《史记》的动机有二,其一是司马谈的遗命。所说“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之意,即指上古史家“世官世畴”的职守。《史记·龟策列传》载卜筮之官:“虽父子畴官,世世相传,其精微深妙,多所遗失。”章学诚说:“至于史事,则古人以业世其家,学者就其家以传业。”[2](《文史通义·史注》)既是“世官世畴”,则其各代传人个人的观念以至生命势必无足轻重,重要的是以其所执掌的此一种特殊文化与技艺,而世代承袭此一世官。能够继承其特殊文化与技艺的,称为“不失其守”,不能继承其特殊文化与技艺的,称为“失其守”,此可谓上古“世官世畴”状态下的一种生存原则。由上古史学传统而言,鲜有如司马迁这样“先黄老而后六经”的。班固承其父班彪之业,犹有上古“世官世畴”的遗风,他对司马迁提出批评,是很可以理解的。

其二在于效法孔子。司马迁在《报任少卿书》中说:“仲尼厄而作《春秋》……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在《太史公自序》中又说:“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前者所述为孔子编定《春秋》的心理动机,后者所述为孔子借助“行事”的史学,来表达其子学的“是非空言”。由此可以看出在现实关怀一面,司马迁是得孔子真传,与孔子一样充分体现出先秦子家特色的。

傅斯年《史记研究》讲义论《史记》之卓越,列举三条,第一条为“整齐殊国纪年”,第二条为“作为八书”,第三条为“疑疑亦信”,称赞其文献不足,多见阙疑。[12]在史料的整理方面,司马迁的态度实际上是比较保守的,或者说他主要是依循了史家“良史”、“实录”的传统。如对黄帝史迹的分析,认为:“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13](《史记·五帝本纪》)因之恪守儒家《五帝德》、《帝系姓》一种文本,只写出《五帝本纪》,而没有《三皇本纪》,以至到唐代司马贞要补作《三皇本纪》。又如称《山海经》:“故言九州山川,《尚书》近之矣。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13](《史记·大宛列传》)以至影响后世对于《山海经》这部书的价值多存疑惑。“信信疑疑”是在古代很早就已讨论过的有关问题,荀子有“缘天官”之说,[14](《荀子·正名》)意谓只相信自己的感官所能感觉得到的事物。我们在对《史记》抱持遗憾的同时,另一方面却又不能不对司马迁恪守史家原则的做法给予理解。

司马迁的这一做法,也体现在他对于先秦诸子所作的列传中,从而使得这部分列传同时兼有了子家与史家的二重身份。以老庄列传为例,司马迁总括老子的学说大旨,是“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又说“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13](《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关于老子的思想旨趣,学界纷纭由来已久,但是司马迁的这二句概括则为千古不易之论。如果从史家的一面看待司马迁,则不能不承认他对于诸子之学的领悟也已具有很高的水准。李长之先生曾说:司马迁“有着对于老学之极中肯的理解”,[15](P188)是十分正确的。

关于庄子的学术归属问题也是这样。庄子属于战国时期“其学无所不窥”[13](《史记·老子列传》庄子附传)的一类学者,《庄子·天下篇》实际上是庄子自述其学术经历,所提到的共有六家,而司马迁称其“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以明老子之术”。东汉以后“老庄”并称,足证司马迁所说亦为不易之论。

另一方面,司马迁对于老庄这二位大思想家的记述,总是力求由史实一面着手,由此而不能认可其作为哲学思想的独立价值。其中记述老子的史迹,只有孔子适周见老子一事,与今传《孔子家语·观周》所述大致相同,可能均出于儒家一系。而庄子作为一位避世的隐者,其史迹本无可寻。司马迁在庄子附传中只记述了楚威王厚币迎庄子一事,这件事在庄子的诸多重要思想学说中所具有的意义实不足道,但是在记述庄子生平事迹方面,则几乎为绝无仅有的资料,所以司马迁便加以引述,其细致与无奈可以想见。刘向称列子:“且多寓言,与庄周相类,故太史公司马迁不为列传。”[16](《别录·列子书录》)然而由此而来,在阐明庄子思想一方面,司马迁亦不免多所忽略。傅斯年即由此批评司马迁说:“太史公以庄释老,遂取庄书中不甚要各篇,当时儒道相绌之词,特标举之,甚不知庄生自有其旨。”[17]在记述《庄子》篇目时,司马迁的态度也是一样,出于强调《庄子》寓言性质的目的,而仅将其《渔父》、《盗跖》、《胠箧》、《畏累虚》、《亢桑子》(《庚桑楚》)五篇篇名列出,其他数十篇则一律忽略,由此而引发出千古争论。至于他说庄子“王公大人不能器之”,与批评孟子“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是以所如者不合”一样,也是专由现实政治一面注意的。

参考文献:

[1] 刘知幾.史通(通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章学诚.文史通义[M]. 上海书店影印商务印书馆本,1988年

[3]赵翼.廿二史劄记[M].北京:中国书店,1987.

[4]]班固.汉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62.

[5]刘勰.文心雕龙(校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6]苏辙.栾城集[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7]鲁迅.汉文学史纲要[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8]章炳麟.菿汉三言[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

[9]扬雄.法言(义疏)[M]. 北京:中华书局,1996.

[10]葛洪.西京杂记[M]. 北京:中华书局,1985.

[11]王通.中说[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12]傅斯年.史记研究[A].史料略论及其他[C].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 P95.

[13]司马迁.史记[M]. 北京:中华书局,1959.

[14]荀况.荀子(集解)[M]. 北京:中华书局,1997.

[15]李长之.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M]..北京:三联书店1984.

[16]刘向.别录[A]. 张舜徽.文献学论著辑要[C].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5. P8.

司马相如列传范文第2篇

关键词:辞赋 理论 述评

两汉的文学理论中辞赋理论是一个重头戏。在汉人痴迷于辞赋创作的同时,辞赋的理论已经发轫,汉代人有关赋体文学的认识和评价,诸如:辞赋的源流、辞赋的讽谕和颂扬作用、辞赋的艺术规律以及对辞赋家辞赋作品的褒贬,“给人提供了批评模式和理论框架”,龚克昌认为“它意味着文艺创作已不再是自发的被动的盲目的活动,而是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一、追述辞赋的源流,介绍写赋的方法

汉人在探寻辞赋源流的问题上作了不懈的努力,班固《两都赋序》称:“赋者,古诗之流也”,汉宣帝云:“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他们从创作内容和创作指导思想的承袭关系对辞赋的源流作了解释。在班固看来,赋是在“学诗之士,逸在布衣”的境况下,由“贤人失志”才产生的,赋的作用是“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关于诗、赋之间的源流关系,褚斌杰认为班固的意思是“赋体作品与《诗经》的‘雅’、‘颂’相通的……他认为《诗经》的雅、颂有‘通讽谕’、‘宣上德’的功用,汉赋的作用也是如此,所以说《诗》是源,‘汉赋’是流,‘赋者,古诗之流也’。”这个说法很有见地,对班固的话作了合理的诠释。

扬雄早年热衷于辞赋写作,崇拜汉赋大家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常以他的作品为典范,创作了《甘泉赋》等作品,扬雄总结作赋的方法时说,“大谛能读千赋,则能为之。谚云:伏习象神,巧者不过习者之门”。只要大量的反复诵读、揣摩辞赋佳作,熟练地掌握了创作技巧,一定会提高艺术水平,写出很好的作品来。刘大杰评价甚公:“扬雄虽专事模拟,究其因才高学博,他还能独成一个局面,能在摹拟的生活中,运用他的才学,使他得到较好的成绩。当日如刘歆、范逡对他都表示敬意,桓谭以他的文章绝伦者,也就在此。”

二、探求辞赋的艺术规律

从《全汉文》和《西京杂记》(卷二)所反映的史实来看,最早发表赋论的是司马相如。司马相如在群星璀璨的中国文学史上,占有很高的地位。司马相如所提出的“赋迹”、“赋心”说是对文学理论的重大贡献。他是这样回答友人盛览作赋的方法的:合纂组以成文,列绵绣而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揽人物,斯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这是司马相如根据自身的创作经历总结出来的辞赋创作的艺术规律,也是他孜孜以求辞赋艺术所取得的辉煌成就。

所谓“赋之迹”,指的是辞赋写作超越时空的铺陈技巧。“纂”、“组”是一种五彩丝织带子, “宫”、“商”为古代五音“宫商角徵羽”中前两音。司马相如认为辞赋的辞藻和文采,有如五彩丝织般华丽;他也强调了辞赋的韵律,如音乐的宫商般和谐、铿锵。“经”、“纬”是指作品中的纵线与横线,司马相如以此比作安排写作材料要井然有序,也凸显了时空的审美整合性。

所谓“赋家之心”,指的是辞赋家创作时神思自由驰骋,心灵飞跃的神态。“苞括宇宙,总揽人物,斯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其中“宇宙”一指天地,如《庄子•让王》“余立于宇宙之中”;一指时空,《淮南子•齐俗》“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人物”是人与物的合称。“苞括”和“总揽”是指作家要胸怀宇宙万物,也只有如此,才能作到像陆机在《文赋》中所说的“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

三、凸显辞赋的“讽谏”功能

孔子说过,“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论语•阳货》)对于“怨”的解释,何晏《论话集解》引孔安国云:“怨刺上政”,我们也可以解释为,诗歌可以用来批评现实,表达民情,实际上也就是说诗歌的社会功能之一就是“讽谏”。赋家不是将倾向“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而是在恢宏气势的渲染、博大而壮阔的场面描写之后再加上一个含有“讽谏”特色的尾巴。但讽谏只是众多功能中的一种,而汉人们把“讽谏”作为评价辞赋成败的主要理论标尺。如司马迁评《子虚赋》、《上林赋》,“《子虚》之事,《大人》赋说,靡丽多夸,然其指讽谏,归于无为。”(《太史公自序》)

司马迁之所以肯定司马相如赋,主要原因是它具有“讽谏”作用。当然司马相如毕竟是大手笔,他的大赋中融以讽谏,手段是高明的,先努力夸饰上林苑面积广博、物产丰饶、田猎盛况,然后“曲终奏雅”,“引之节俭”。如:上读《子虚赋》而善之……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故空籍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讽谏。奏之天子,天子大悦。(司马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司马相如作《子虚赋》是煞费苦心的,一是要以“侈丽闳衍之词”夸饰恢宏的场面,二是要达到含蓄委婉的“讽谏”目的。司马迁在传记中一方面揭示了司马相如作赋的意图,另一方面有目的地重点宣扬赋的“讽谏”意味:天子既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相如以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间,形容甚癯,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大人赋》。(司马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张衡也毫不隐讳地说他作《二京赋》是为了讽谏,“永元中,举孝廉不行,连辟公府不就。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愈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后汉书•张衡列传》)。为屈原、贾谊作传,司马迁坦言,他也是出于“讽谏”的意图,“作辞以讽谏,连类以争义,《离骚》有之。作《屈原贾生列传》。”(《史记•太史公自序》)王逸在解释“离骚”的含义时,也指明它的功用“以讽谏君也”,所谓“经”,“径也”,它的意思是“已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离骚经序》)

四、点评辞赋作家与辞赋体裁

两汉赋论家在对辞赋家和辞赋体裁的评价问题上,其态度是不一致的,或毁,或誉,但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他们都是站在经学的立场上,其评价的理论标尺就是能否对统治者特别是最高统治者皇帝进行“讽谏”。肯定派以司马迁和班固为代表,否定派以扬雄和王充为典型。

1.持肯定态度。辞赋家在汉代社会地位卑微,被当作倡优一类的人物。而西汉的司马迁却专门为辞赋家立传、评价辞赋作品,并在《史记》中为战国时期的屈原和汉代的贾谊、司马相如单独立传。他甚至将司马相如划入“扶义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于天下”(《史记•太史公自序》)之类的人物, 把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大人赋》、《哀二世赋》、《上疏谏猎》、《论巴蜀檄》、《难蜀父老》、《封禅文》收入了《司马相如列传》,这是《史记》中收文章最多的篇章。全传九千二百多字,比《项羽本纪》还长,“这里的确表现了他对司马相如这种文学家的高度重视”。

东汉的班固也为辞赋家诸如司马相如、枚乘、严忌、邹阳、司马迁、扬雄等立传,彰显他们的文学事迹,因此姚思廉认为“昔司马迁、班固并为司马相如传,相如不预汉廷大事,盖取其文章尤著也。固又为贾邹枚路传,亦取其能文传焉”。(《梁书•文学传》)史迁为辞赋家立传,并非他们出身高贵,功劳卓著,或者地位显赫,而是辞赋写得特别好。班固在《两都赋序》中极力渲染武、宣两朝言语侍从之臣“朝夕论思,日月献纳”和公卿大臣“时时间作”赋的盛况,把汉赋抬高到“炳焉与三代同风”的地位,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班固的赞美之情。

汉代最大的文学论争主要是围绕着屈骚进行,卷入这场论争的既有王公贵族,也有普通儒生,它发起于刘安与司马迁,中间经过了扬雄和班固,最终是王逸经过经学性的理性提炼而得以完成。王逸从经学立场出发,对赋家屈原及其《离骚》赋进行了全面肯定,“夫《离骚》之文,依托五经以立义焉。……屈原之词,诚博远矣。自终没以来,名儒博达之士,著造词赋,莫不拟则其仪表,祖式其模范,取其要妙,窃其华藻。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刊灭者矣。”(《楚辞章句序》)

2.持否定态度。扬雄对辞赋家是颇有微辞的,包括以前他所景仰的司马相如。“或曰: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赋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则奈何?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如孔氏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法言•吾子》)扬雄在这里提出了“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的观点,“丽”是辞赋的共性,“则”则是儒家准则,“丽”与“则”是判断诗人之赋与辞人之赋的分水岭。他认为凡是“丽以淫”的“辞人之赋”应该统统取消。扬雄的这些看法为后世所称引,如程廷祚在《青溪集》卷三《骚赋论》中说,“善夫!扬子云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以理胜者,虽则弗利;以词胜者,虽丽弗则;不则不丽,作者不为也。……先以理而后以词,取其则而戒其淫,则可以继诗人之末,而列于作者之林矣”。

王充在《论衡》中对辞赋提出了很多批评意见,如《自纪篇》云:“深覆典雅,指意难睹,唯赋颂耳”,他反对赋颂注重形式上的“深覆典雅”,使人“指意难睹”,倡导通俗易懂的语言。《定贤篇》指责辞赋虽“文丽而务巨,言眇而趋深”,却不能“处定是非,辩然否之实”。虽然“文如锦绣,深如河汉”,然而“民不觉知是非之分”,是“无益于弥为崇实之化”的。王充对司马相如、扬雄作赋使汉武帝、汉成帝“惑而不悟”,也提出了批评(见《论衡•谴告篇》)。

蔡邕也对赋家进行了攻击,他在给汉灵帝的“封事”中把赋家视为“俳优”。在选拔人材的问题上,他主张从经学之士中擢拔官吏,反对赋家作官,已被录用的辞赋家出身的官员,他建议不让他们“复使理人,及仕州郡”,“但守俸禄”而已(《后汉书•蔡邕传》)。

参考文献:

[1].阮忠:《汉赋批评论》,《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1992.3。

[2].龚克昌:《汉赋研究•汉赋――文学自觉时代的起点》,山东文艺出版社,1990。

[3].褚斌杰:《论赋体的起源》,《文学遗产》(增刊)第十四辑。

[4].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年。

[5].鲁迅:《司马相如与司马迁》(《鲁迅全集(第九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6].李泽厚、刘纲纪:《中国美学史》(先秦两汉编),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

[7].闻一多:《闻一多全集》(第1卷),三联书店,1982。

[8].恩格斯:《致敏•考茨基》(《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6卷)》,人民出版社,1974。

司马相如列传范文第3篇

关键词:司马迁;经济思想;渊源;政治革新家;态度与评价

司马迁笔下的政治革新家,大多属于法家或有法家倾向的人物。司马迁对这些人物的态度,诚如徐朔方先生在《史汉论稿》中所指出的:“《史记》在肯定商鞅、韩非、李斯、贾谊、晁错等政治革新家进步作用的同时,又不恰当地暴露和夸张他们的个人缺陷,如指摘商鞅‘天资刻薄’,‘少恩’;责备韩非‘惨少恩’;非难李斯‘不务明政以补主上之缺’,‘严威酷刑’;批评晁错‘峭直刻深’,‘擅权,多所变更’;甚至对商鞅、晁错的被害,也发出幸灾乐祸的讥刺。”[1]虽然徐朔方先生用了“非难”等对司马迁表示不满的词语;但是,他所指出的却大致是一个事实。遗憾的是徐先生没有对此做进一步的解释和分析,致使读者有语焉不详的感觉。笔者不揣谫陋,企图对此稍做补苴,以就教于徐先生并海内学者。

笔者认为,司马迁对政治革新家的态度与评价,应该说部分导源于他的经济思想。司马迁的经济思想是他史学思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同样也是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而这个“一家之言”,就其思想脉络来说,也是很难用当时已有的哪一个现成的学派来加以规范的。司马迁的经济思想主要表现在《货殖列传》与《平准书》中,尤其是《货殖列传》。他在《货殖列传》的开篇伊始就说: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换近世涂民耳目,则几无行矣。

这段话是用发展的眼光来驳斥老子那种倒退的社会政治理想的。正是从这种发展的眼光出发,他接着又说: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己。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

司马迁承认人们的欲望,承认人们对欲望和财富追求的无止境性;而且认为,如果有谁想遏止这种追求,那必将是徒劳无功的。不仅如此,司马迁还认为,人们对欲望和财富的追求是天经地义的,带有极大的合理性。他在《货殖列传》里又说:

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

这里所说的“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符合客观规律与自然法则的意思。

司马迁更为深刻的认识是,他认为人们对欲望和财富的追求带有普遍性的特征,在这里是不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不分“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还是“编户之民”的。他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他还对此进行了具体的论列,说:

贤人深谋于廊庙,论议朝廷,守信死节;隐居岩穴之士,设为名高者,安归乎?归于富厚也。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廉贾归富。畜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故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者,为重赏使也。其在闾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篡逐幽隐,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其实皆为财用耳。今夫赵女郑姬,设形容,楔鸣琴,榆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闲公子。饰冠剑,连车骑,亦为富贵容也。弋射渔猎,犯晨夜,冒霜雪,驰阬谷,不避猛兽之害,为得味也。博戏驰逐,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者,重失负也。医方诸食技术之人,焦神极能。为重糈也。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之诛者,没于赂遗也。农工、商贾、畜长、固求富益货也。此有知尽能索耳,终不余力而让财矣。

司马迁的这种观点,不能不说是一种辩证发展的历史观,是他“见盛观衰,原始察终”的史学思想在经济问题上的具体体现。循此下来,就产生了司马迁经济思想中的最辉煌的部分,这就是他的“素封论”。

司马迁的“素封论”,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今有无秩禄之奉,爵邑之人,而乐与之比者,命曰‘素封’”,司马迁“素封论”的基础是他的这样一种认识:“礼生于有而废于无”,“人富而仁义附焉”。他认为:“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这就是说,由于财富,编户之民可以成为素封的侯王;而侯王失势,也会出现“客无所之”的局面。因此,他才说:“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虚言也。”有些论者认为,他在《游侠列传》里借鄙人之口所说的“何知仁义,已飨其利者为有德”,以及引用《庄子·箧篇》所说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都是愤激之语。这固然不无道理;但更重要的,却是司马迁道出了财富对仁义的决定作用这样一个历史事实。正因为他能认识并道出这样一个历史事实,所以他才能比封建时代的任何一个史学家都更加接近真理的边缘。

正是基于上述认识,司马迁才主张社会经济生活的自然发展,而反对过多的行政干预;才对国家的经济政策形成了“善者因之,其次利导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的看法。(以上引文未注明出处者,均系引自《货殖列传》)。

在表述司马迁的经济思想方面,《平准书》可以说是对《货殖列传》的一个补充,这个补充主要表现在经济政策方面。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平准书》就是记载在经济政策上实行“因之”以至“与之争”的过程及其结果的一部专史。《太史公自序》称,“作《平准书》以观事变”,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关于“因之”政策的实施,《货殖列传》说:

汉兴,海內为一,开关梁,驰山泽之禁,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

《平准书》说:

至今上即位数岁,汉兴七十佘年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而乘字牝者傧而不得聚全。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后绌耻辱焉。

这便是实行“因之”政策的结果。“因之”政策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了富足安定与繁荣昌盛。当然,一味地“因之”也并非不存在问题。《平准书》接着又说:

当此之时,网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併;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物盛而衰,固其变也。

出现了这种情况,就需要“利导之”和“教诲之”了。贾谊的论“积贮”;晁错的论“贵粟”;公孙弘“以汉相布被,食不重味,为天下先”;天子“乃损膳,解乘舆驷,出御府禁藏”以供养匈奴之归顺者;且尊显卜式以讽百姓输财助边,等等,都属于“利导之”和“教诲之”的内容。然而,丞相为天下先却“无益于俗”,天子出禁藏终不免“县官大空”,尊显卜式也无助于“百姓终莫分财佐县官”。于是,当“外攘夷狄,内兴功业”之际,就只好“整齐之”并“与之争”了。

就“整齐之”而言,其最大的措施莫过于告缗令的颁布了。于是,“杨可告缗遍天下。中家以上大抵皆遇告。”朝廷“得民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大县数百倾,小县百余顷,宅亦如之。于是商贾中家以上大率破,民偷甘食好衣,不事畜藏之产业,而县官有盐钱缗钱之故,用益饶矣”。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盐铁官营已经是“与之争”范围的事了。实际上,“整齐之”和“与之争”只有一步之遥,而在武帝时期的具体实施上,则几乎是同步进行的:

于是以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铁事;桑弘羊以计算用事、侍申。……故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

继之而来的措施是:

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尽代(孔)仅管天下盐铁。弘羊以诸官各自市,相与争,物故腾跃,而天下赋输或不偿其僦费,乃请置大农部丞数十人,分部主郡国,各往往县置均输、盐、铁官,令远方各以其物贵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置平准于京师,都受天下委输。召工官治车诸器,皆仰给大农。大农之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即卖之,贱则买之。这些措施实行的结果,“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则反本”,也即归农;“而万物不得腾踊”,也即物价得到了稳定;同时还取得了“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的预期目的。然而,这里所蕴含的司马迁的真实看法却是:商贾归农带来的是经济萧条;天下用饶也是与民争利的结果;国家富足了,人民却贫穷了,“海内之士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因此,司马迁借卜式之口所说的“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雨”,实际上也代表了司马迁自己的心声。这甚至不亚于“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那样对夏桀的诅咒。有的论者认为,司马迁宁肯给酷吏立传而不给桑弘羊立传,此事殊不可解。笔者则认为。这种看法的提出,是由对司马迁的思想感情缺乏了解的缘故。大致在司马迁看来,桑弘羊等人“言利事析秋毫”,当亦非廉洁之士;酷吏虽酷,其间却不乏清正之人。两相比较,兴利之臣实不如酷吏多矣。这就是司马迁不为桑弘羊立传而只在《平准书》中见其行事的原因。况且,汉武帝对匈奴的战争,司马迁也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认为此事耗资巨大,国力为之枯竭,然而由于“不参彼己”,因而“建功不深”(《史记·匈奴列传·太史公曰》)(以上引文未注明出处者,均系引自《平准书》)。

以上所述,仅仅是司马迁经济思想的一些主要内容,而不是他经济思想的全部。司马迁的这些经济思想,介乎儒、道、法三家之间,与三家俱有渊源,而又有所不同。下面试分别加以论列。

先说儒家。儒家的经济思想以孔、孟、荀为代表。孔子经济思想的核心是“罕言利”(《论语·子罕第九》)。然而他也有“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的话。同时他还说过“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论语·泰伯第八》)。这说明,孔子对利只是“罕言”,而并非不言。

孟子经济思想的核心是“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孟子·梁惠王上》)。他甚至认为“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孟子·离娄上》)。与此相表里,他的另一看法是:“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向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孟子·告子下》)于是,孟子就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孟子·梁惠王上》)与此相类似,他的另一个结论则是:“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孟子·告子下》)摒绝富利而只谈仁义,是孟子经济思想的主要特征。虽然孟子的其它言论也有与此相抵牾的地方,而且事实上他自己并不全然如此;然而他把“义”、“利”关系绝对化的做法,却无形中为后世“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说教大开了方便之门。孟子的经济思想,就其基本的方面而言,可以说正是司马迁经济思想的反面参照系。

在儒家的经济思想中,真正与司马迁比较接近的是荀子。司马迁的“欲望论”可能即有所承于荀子。《荀子·礼论篇》就提出了“人生而有欲”的观念。《荀子·王霸篇》说:“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声,口欲綦味,鼻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可免者也。”《荀子·性恶篇》又说:“若夫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荀子不仅认为“人生而有欲”,而且认为这种欲望是“穷年累世而不知足”的。《荀子·荣辱篇》说:“人之情,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舆马,又欲夫余财蓄积之富也,然而穷年累世而不知足者,是人之情也。”荀子对欲望的这种看法,是与司马迁颇为相近的。

在义、利观上,司马迁没有什么明确的论述,只说过“本富为止,末富次之,奸富为下”的话。(所谓“本富”,就是指由农牧业而致富;所谓“末富”,就是指由工商业致富;所谓“奸富”,就是指由“危身取给”而致富。所谓“危身取给”,就是指“劫人作奸”、“掘冢铸币”、“舞文弄法”、“刻章伪书”等。)而荀子在义、利观上则较之孔、孟更加倾向利的方面,《荀子·大略篇》说:

义与利者,人之所两有也。虽尧舜不能去民之欲利,然而能使其欲利不克其好义也。虽桀纣亦不能去民之好义,然而能使其好义不胜其欲利也。

从经济思想的总体上看,荀子的这种义、利观是应该能够被司马迁所认同的。不过,司马迁对经济问题的论述,总是或多或少地有一种客观的全民意识,而荀子则时时刻刻地不忘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这就是两个人的大不同处。

道家的经济思想以老子为代表。老子的经济思想主要是他的“无为论”。“无为论”既是他社会政治思想的最高原则,也是他经济思想的最高原则。老子认为“妄作,凶”(《老子·第十六章》),要以无为“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老子·第六十四章》),从而达到“无为而无不为”(《老子·第四十八章》)的目的。司马迁关于经济政策的思想,其根源可能即本之于此。

法家的经济思想以管仲和韩非为代表,管仲经济思想的核心是他的“自利论”,他运用“自利论”来解释人的社会经济活动。《管子·禁藏篇》说:

见利莫能勿就,见害莫能勿避。其商人通贾,倍道兼行,夜以续日,千里而不远者,利在前也。渔人之入海,海深万仞,就彼逆流,乘危百里,宿夜不出者,利在水也。故利之所在。虽千仞之山,无所不上;深源之下。无所不入焉。故善者势利之在,而民自荚安。不推而往,不引而来,不烦不扰,而民自富。如鸟之覆卵,无形无声,而唯见其成。管仲的这种“自利论”,与司马迁的所说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是一脉相承的。由这种“自利论”,管仲引出了“得人之道,莫如利之”(《管子·五辅篇》);“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管子·治国篇》);“富上而足下,此圣王之至事也”(《管子·小向篇》)等治国方略,同时也引出了“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等伦理思想。管仲的这些经济思想,可以说最与司马迁相通,甚而至于可以说,它或者就是司马迁经济思想的主要来源。但是,唯有在经济政策的认识上,管仲与司马迁却极不相同。司马迁主张放任的“因之”政策,管仲却主张全面的行政干预;管仲的“轻重”理论,就是一种全面干预的理论。

韩非的经济思想核心是他的“自为心论”。虽然韩非与管仲同称法家,但二人的经济思想却差别很大。《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说三》载其论曰:

人为婴儿也,父母养之简,子长而怨。子盛壮成人,其供养薄,父母怒而诮之。子、父,至亲也,而或谯或怨者,皆挟相为而不周于为已也。夫卖庸而播耕者,主人费家而美食。调布而求易钱者,非爱庸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熟耘也。”庸客致力而疾耕耘者。尽巧而正畦陌者,非爱主人也,曰:“如是,羹且美,钱布且易云也。”此其养功力,有父子之泽矣,而心周于用者,皆挟自为心也。韩非的这种“自为心论”,把他的老师荀卿的“性恶论”发展到了极端,变成了一种冷酷的利己主义哲学。韩非把这种“自为心论”运用到一切经济的与非经济的社会生活领域中去,就形成了他在政治上的人民为国家、国家为一人(国君)的极端专制主义思想,以及在经济上的只求富国不求富民的思想。韩非的这种经济思想,是与司马迁的经济思想截然对立的。尽管司马迁认为人们对富利的追求有不可阻挡之势,却并不鼓吹韩非的那种冷酷的利己主义哲学。司马迁所阐发的“欲望论”乃至“富利论”,都带有既包括统治者也包括被统治者的全民性质,这即使与包括管仲和荀卿在内的所有先秦诸子相比。也具有极大的特殊性。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韩非的经济思想又恰恰成了司马迁经济思想的另一个反面参照系。

在对司马迁的经济思想及其渊源作了上述梳理之后,我们便可以来谈谈他对政治革新家的态度与评价了。

中国历史上曾经经历过三次重要的政治革新:一次是商鞅变法,一次是王安石变法,一次则是近代的康梁变法。这三次变法,只有商鞅变发生在司马迁生活的年代之前,因此我们便以商鞅变法为例,来探讨一下司马迁的态度与评价。

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说:“鞅去卫适秦。能明其术,强霸孝公,后世遵其法。作《商君列传》第八。”从司马迁自述《商君列传》的作意上看,关键是“强霸孝公”这四个字。商鞅适秦,先后曾两次变法,所围绕的,也都是这四个字。而且与之相陪衬,在《商君列传》的开篇,司马迁还特地记述了其以帝王之术进说孝公的情节。蒋礼鸿先生认为:“以帝王进说,此传者矫妄之辞,太史公采人《列传》,失审谛矣。[3]但是笔者认为,司马迁如此写法,还是有他自己的用意。因为就商鞅方面而言,其事未必不可有,且正是其“挟持浮说”而“非其质”的地方;就孝公方面而言,则正是商鞅用坚其志以行霸道的方法,或可谓欲擒之,故纵之。

《史记·商君列传》正面叙及变法的是这样两段话。

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令民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于是以鞅为人良造。将兵围魏安邑,降之。居三年,作为筑冀阙宫庭于咸阳,秦自雍徙都之。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息者为禁。而集小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为田开阡陌封疆,而赋税平。平斗桶权衡丈尺。行之四年,公子虔复犯约,劓之。居五年秦人富强,天子致胙于孝公,诸侯毕贺。

从这两段话不难看出,尽管变法的措施有多种,而要在“农”、“战”二字之上,《商君书·农战篇》说:“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国待农战而安,主待农战而尊。”商鞅变法的这种农战政策的直接目的,就是要依靠农业提供战争的兵力资源和物力资源,以便于运用战争手段统一中国,从而使国家得到最大的安定。使国君得到最高的尊崇。这里面,自然包括历来最被人们所称道的“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以及“为田开阡陌封疆”等措施。如果把商鞅和管仲做一下比较,就可以明显地看出二人的不同。管仲也讲农战,但他主要是讲寓兵于农,是要以军事实力作为后盾来实现他的政治谋略,目的是为了“帅诸侯而朝天子”(《国语·齐语》),因此他并非用战争来解决一切问题。商鞅则不然,他几乎把秦国变成了一座大兵营,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无论经济政策还是其他政策,都围绕着战争服务。由此,笔者不得不对长时间以来盛行于史学界的一种看法提出质疑,这种看法就是:商鞅变法是为所谓新兴地主阶级服务的,他与一切阻碍和反对变法力量的斗争,都属于新兴地主阶级与旧奴隶主贵族之间的阶级斗争。这种看法显然并不符合历史事实。如果说商鞅变法使一部分生产力得到了解放,那也是为了战争,而战争的最终目的则是要建立一个统一的旨在使国君一人独尊的极端专制的国家(这一点,韩非、李斯等法家人物与商鞅具有共同性)。另外,我们似乎也不能说,启用商鞅的秦孝公代表的是新兴地主阶级,而车裂商鞅的秦惠王代表的却是旧奴隶主贵族。倘若如此,“后世遵其法”又当作何解释?“后世遵其法”不独是司马迁一个人的看法。《韩非子·定法篇》说:“及孝公商君死,惠王即位,秦法未败也。”贾谊《过秦论》也说:“孝公既殁,惠王、武王蒙故业,因遗策,南兼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史记·秦始皇本纪·太史公曰》)假如“后世遵其法”是事实,那么车裂商鞅就应不属于阶级斗争的范围,而应当另外做出解释。

这里顺便谈一下商鞅之死的问题。

关于商鞅之死,《史记·商君列传》是这样记载的:

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商君。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客人不知其为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商君喟然叹曰:“嗟乎,为法之敞一至此哉!”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叩而破魏师,弗受。商君欲之他国。魏人曰:“商君.秦之贼,秦强而贼入魏,弗归,不可。”遂纳秦。商君既复入秦,走商邑,与其徒属发邑兵北出击郑。秦发兵攻商君,杀之于郑黾池。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遂灭商君之家。

《商君列传》的这段记载,情节有点像小说家言,很有传奇色彩;然而却未必不是实情。类似的记载还见之于《吕氏春秋·无义篇》:

泰孝公薨,惠王立,以此(指欺故友魏将公子卬事一一笔者按)疑公孙鞅之行,欲加罪焉。公孙鞅以其私属与母归魏,裹疵不受,曰:“以君之反公子叩也,吾无道知君”。同时,《淮南子·泰族篇》也说:“商鞅为秦立相坐之法,而百姓怨矣。”《史记·商君列传》则说:“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贵戚多怨望者。”而《战国策·秦策一》说得更甚:“商君归还,惠王车裂之,而秦人不怜。”按照上古人的语言习惯,所谓“秦人”,有全体秦国人的意思,这里是应该包括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两部分人在内的。甚至与商鞅同道的所谓法家之集大成者韩非,也不得不在《韩非子·和氏篇》中实事求是地说:

商君教秦孝公以连什伍,设告坐之过,燔诗书而明法令,塞私门之请,而遂公家之劳,禁游宦之民,而显耕战之士。孝公行之,主以尊安,国以富强,(十)八年而薨。商君车裂于秦。……秦行商君法而富强。……而车裂商君者何也?大臣苦法而细民恶治也。由此人们不难联想到,《史记·商君列传》用很大篇幅记载赵良见商鞅时的谈话,并非出于无因,它其实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代表了司马迁本人的看法。赵良谈话的最后部分说:

《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君之危若朝露,尚将欲延年益寿乎?则何不归十五都,灌园子鄙,劝秦王显岩穴之士,养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君尚将贪商、於之富,宠泰国之教,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泰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亡可翘足而待。赵良之所以能将商鞅的下场说得如此真切,恐怕还是鉴于当时的世道人心;而当时的世道人心之所向,则与商鞅的个人品格和推行变法的方式密切相关。因此我们并不能说,赵良的谈话只代表旧奴隶主贵族的利益,而不代表秦国普通百姓的利益。事实上,赵良的谈话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司马迁在《史记·商君列传》篇末论赞中所说的“卒受恶名于秦,有以也夫”,还是有充分根据的。

现在,我们再回到有关经济思想的问题上来.

商鞅变化的要点既然是“农”、“战”二字,那么“重粟”就必然成为他经济思想的核心内容。《商君书·去强篇》说:“民不逃粟,野无荒草,则国富;国富者强。”还说:“按兵而农,粟爵粟任,则国富。”但是《商君书·说民篇》却又说:“王者国不蓄力,家不

积粟。国不蓄力,不用也。家不积粟,上藏也。”对照这两段话不难看出,商鞅一方面主张重农贵粟,主张可以用粟来买爵捐官;另一方面却又主张“家不积粟”,这明显地是一种“国富民贫”的思想(这种思想在韩非那里也可以找到)。而且不仅如此,商鞅还主张通过“刑”、“赏”来控制人们的贫富。《商君书·去强篇》说:“贫者使以刑则富,富者使以赏则贫。治国能令贫者富,富者贫,则国多力;多力者王。”实际上,这里说的“贫者使以刑则富”是假;因为对于贫者来说,能够维持生计就算不错,他们很难达到用粟来买爵捐官的程度。而“富者使以赏则贫”却是真的;因为国家可以通过强迫的手段来使他们买爵捐官,从而让他们“家不积粟”。商鞅的这些思想和主张,与司马迁的“欲望论”和“富利论”是完全背道而驰的。由思想的差异而导致了感情的对立,这就是司马迁在实录商鞅等一些政治革新家变法功绩的同时,又往往有些贬抑之辞的原因。

这里需要说明一点,就是应该如何理解《史记·商君列传》所说商鞅变法“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賊,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的问题。笔者认为,由于商鞅变法所造就的秦国,实质上是一个类似于我们今天所说的军国主义国家,因此他之取得这样的成效也就无足为怪了。不过,所谓“家给人足”,也只是相对而言,它是通过“刑”、“赏”等强制手段来达到的。

这里还需要补充说明一点:同被称为法家人物,为什么管仲在司马迁的心目中却是另一番形象?

关于管仲的经济思想,前面已经有所论列,这里不再重复。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这里着重谈一下司马迁对管仲在齐国为政情况的看法。《史记·管晏列传》说:“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顺民心。’故论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这段话要言不烦,对管仲做了全面的肯定性评价。这说明,管仲任政相齐所有作为,都能得到司马迁的赞赏和认同。另外,司马迁将管仲与晏婴合传,作为七十列传的第二篇,也决不是偶然的行为。这诚如《史记·太史公自序》所言:“晏子俭矣,夷吾则奢;齐桓以霸,景公以治。”尽管管仲与晏婴的个人风格很不相同,但他们作为齐相,却都得到了司马迁极高的尊崇。司马迁在传末的论赞中说:“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岂管仲之谓乎?”又说:“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司马迁对管、晏二人的褒美之情已经溢于言表了。值得注意的是,同为法家人物,为什么司马迁对管仲的态度与对商鞅、韩非乃至李斯、晁错的态度竟有着如此大的区别?这里的关键还是在于他们之间经济思想的差异。从管仲的经济思想到管仲的政治措施,都带有一种民本主义的倾向,他的富国强兵是以这种民本主义为基础的,因此他所走的,是一条近乎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共同富裕的道路。虽然司马迁与管仲在经济政策的见解上差别极大,但是从总体上看,二人的认同之处还是很多的。而商鞅、韩非乃至李斯、晁错则不然,他们时刻不忘站在最高统治者的立场上看问题,其一切的经济思想和政治措施,都是为了最高统治者一人服务的。他们间或也曾想到过编户之民,但其最终目的,仍然是为了最高统治者一人。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的思想和做法,才很难得到司马迁的赞赏和认同。

纵观中国古代的政治革新,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为了富国强兵;其中在财政方面的目标,也几乎都是“民不益赋而国用足”。这一点,无论是商鞅变法,桑弘羊理财,还是刘晏理财,王安石变法,都一个样。然而,既然“民不益赋”,那么“国用”何从而“足”?这自然就要靠“与民争利”。因为国家要增加财源,舍去给民加赋,就只剩下“与民争利”了,几乎没有第三条道路好走。而从“与民争利”的角度来说,基本上是不分阶级、阶层,也不分贫富的。过去那种认为某朝代某人变法代表的是某阶级利益的说法,大致是靠不住的。即如通常所说的商鞅变法代表的是新兴地主阶级的利益,王安石变法代表的是中、小地主阶级的利益,也是如此。至如康梁变法,因为它涉及建立限制皇权的君主立宪制度,因而带有某种资产阶级性质,则就应当另作别论了。这里面,管仲的因民心而利导之、富上而足下的治国方略,在法家人物中,就带有极大的特殊性。他作为二千五百年前的一位政治革新者所取得的成就,即使从整个封建社会来说,恐怕也是独一无二的。

以上笔者论述了司马迁的经济思想及其渊源,并联系比较了以法家商鞅为代表的政治革新家的经济思想及其革新措施与司马迁经济思想的差距,从而探讨了司马迁在对政治革新家的态度与评价中褒里有贬的原因;同时提出了管仲这个例外的情况。在论述的过程中,笔者还对过去史学界不恰当地运用阶级分析法分析变法事件的做法提出了疑议。在所有这些论述当中,可能会存在不少偏颇和疏漏的地方,笔者企望徐先生并海内学者予以批评、指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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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胡寄窗.中国经济思想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3.

Brief Study on Sima Qian' s Economic Thought and Its Origin

司马相如列传范文第4篇

关键词:《史记》 司马迁 理想人格

在《史记》中最能表现司马迁理想人格的文章应属《孔子世家》《管仲列传》《屈原列传》等篇章。《史记》中“太史公曰”的文字,这种史论形式习惯上称之为“赞”,一般情况下是作者褒贬历史人物,述“一家之言”的重要内容,是全文的总评,以自己空前绝后的见识,评价历史人物,真实、客观富于人情化地复述了人的精神、价值观、人性的优和劣,命运及生命意义的有关问题。有很强的提示性和概括性,有独特的见解和情感,个性化的特点比较明显。因此涵咏品读典型篇章的“赞”有时可窥一斑而知全豹,能感悟到作者对主要人物品格和灵魂的洞悉以及对历史和人生的深刻解读,更能感知太史公伟大的人本主义和理想人格。

司马迁的一生是复杂、苦难而又悲壮的。他的理想人格的形成也是充满曲折的。以“李陵之祸”为界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司马迁一心为朝廷谋划,以求得皇帝的赏识,他的人格特质呈现出的主要是一种蓬勃向上、力求奋进为朝廷建功立业的精神,实现“立德,立言,立功”的理想。这是司马迁一生的主旋律。

一.完美理想与精神的支柱

《孔子世家》“赞”中一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可见孔子那一以贯之,坚持主张决不放弃的人格,正是司马迁的立德之本。“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积极用世的精神愈加坚强。一方面刻苦自励,充实自己,等待时机,以用于世;另一方面另辟蹊径,整理古籍,著书立说,收徒授业,表现了艰苦创业、不屈不挠的意志和积极用世的精神,也构筑了司马迁完美理想与精神的支柱。司马迁说过:“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诏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司马迁向来将其著述之举视为同《春秋》等量齐观的事业。《孔子世家》“赞”曰:“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白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司马迁的不以成败论英雄的态度,有孔子的影子,这是他们精神的真正契合处。事实上,孔子和司马迁都是将功利建立在当世无法实现的,建立于未来的一种功利上,这种功利如孔子听到“往者不可鉴,来者犹可追”时的一种觉悟,于是选择了在当世的牺牲。

二.入世之道与变革的楷模

《管仲列传》“赞”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表现了管仲务本求实,以民为本,因势利导,而这一切恰恰成为了司马迁的入世之道,立功楷模。变法改革在思想领域探索的基础上,更为可贵的是有赖于一批实践家勇敢地付诸实施,艰难地进行改革试验。首先走上改革舞台,进行较为系统的政治、经济、军事改革的要算齐国的管仲。司马迁在《管晏列传》中称赞管仲辅佐齐桓公进行改革,发展生产,富国强兵,“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称霸中原的赫赫功业。而“赞”中“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是借孔子的批评进一步展示了自己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匡世济民的宏愿。

三.人生困境与心灵的皈依

在《屈原列传》“赞”中“悲其志”“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司马迁面对屈原悲剧的一生、对祖国无限忠诚、刚正不阿的正直品德和不屈不挠的斗争意志,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真实而又相似的人生困境使司马迁相见恨晚再也不能自已。他要寻找自己的心灵皈依。

在极度困厄时,人的压抑与苦闷无法申诉,往往就会“述往事,思来者”,产生一种强烈的精神追求。在《史记》未完成之前,司马迁深感他无权放弃生命,在现实生活中,“立德”、“立功”已经无法实现时,他却隐忍以行,通过著书“立言”,以实现自己的价值追求。直面人生的苦难,通过著述摆脱对生命价值的困惑与疑问,在对历史的思考与描述中获得生命的尊严与生存的终极意义。此时,司马迁内心盈溢着勘透自然、洞穿生死、直视生命真义的悲怆。有时也流露出对天意的怀疑,对天道不公的愤懑,以及对命运不可捉摸、难以把握的悲凉之情。在其理想遭受幻灭时,及时从自然,从人的本质出发,实现人本来的本质,自然性与社会性的统一――也正是儒与道的兼顾,才使司马迁在“李陵之祸”后,显示出大智大勇,大仁大义,这也许就是具有封建主义特色的东方人文主义。

司马迁在历史沧桑、岁月淘洗中,重铸了个人的理想人格、民族的灵魂。

司马相如列传范文第5篇

[关键词]司马迁;先秦仁学;《史记》;孔子

“仁”,是儒家极力倡导的人生道德修养的思想品德和善美境界。从先秦到西汉,仁学思想不断充实和发展,成为了当时社会道德价值标准的基础。在这个过程中,司马迁功不可没。他通过对先秦仁学,尤其是孔、孟仁学的继承和改造,形成了自己与先秦仁学密切相关又有所区别的仁学思想。而他的《史记》,就是在其仁学指导思想下完成的。

一、先秦仁学发展的简要历程

何谓“仁”?《说文》:“仁,亲也,从人从二。”意为人耦相亲,表示人际关系。这种解释通行了很久。然而,近年来,刘翔先生以现存先秦古“仁”字为基础。从探求其构形演化的轨迹人手。认为:目前所能见到“仁”字的最早构形为“身”,讹变为“千”,又省变而为“仁”字。“仁”字造文从心身体。换句话说,就是要时刻想着爱惜人的生命。这种将“仁”字定位于自我的解释,既有古文字的确凿根据。又与后来孔子所论“推己及人”的行仁途径相对接,得到了学术界的普遍认同。由此可见,“仁”是上古时期先民对自身生命的珍重意识在文字上的一种形象反映。

春秋末期的孔子,开始正式将“仁”纳入了自己的学说,并给予系统阐发,建立起了仁学体系。在孔子的有关论述中。仍可以发现“仁”之初义的痕迹,如“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克己复礼为仁”_。可见,孔子论“仁”,首先也是以自我为出发点的。不过。他显然很快从自我中走了出来,从而将“仁”从自我保护的原始观念提升为包含道德情感和道德行为的伦理范畴。在他看来,自爱固其所宜,但“仁”之关键,在于将这种情感推广及人,由对自己生命和欲望的珍惜推及对他人生命、欲望的重视。即所谓“爱人”或“忠恕”。关于孔子的“爱人”,张恒寿先生解释道:“爱人。就是对别人有同情心,有关心他人的真实感情。”从此。“仁”开始具有了表示人与人之间道德关系的明确含义,“仁者爱人”更是成为了孔子仁学的基本精神。惟其如此,孔子退朝归来,当发现马棚着火时,不问马而只问“伤人乎”:在评价他颇有微词的管仲时,孔子念其相齐之时,能够保国安民,免使生灵涂炭,而由衷地赞叹“如其仁,如其仁”。总之,孔子的“仁”,体现了对于生命的爱惜和对于人格的尊重,带有明显的人文关怀的色彩,由此奠定了先秦仁学的基本格调。

待至战国中期,孟子在继承孔子仁学思想的基础上又做了进一步发挥,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首先,孟子将“仁”置于人的内心,首次以明确理论形式将“仁”与人自身的内部世界联系起来,确立了仁德的心性基础。他提出“侧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即是说“仁”是人先天就有的,一种存在于内心的道德。其次,孟子明确区分了仁与义、礼、智诸德,把义、礼、智从“仁”的范畴中分化出来,打破了孔子之“仁”的大一统局面,从而使“仁”的内涵在与义、礼、智的比较中更为具体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孟子将“仁”在道德实践的运程中。向前迈出了可贵的一步。他在继承孔子“仁者爱人”思想的基础上,将“仁”从人际关系发展到政治领域。他不仅提出了“民贵君轻”的亲百姓思想,还指出“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这种统治者“亲民”、“亲贤”的道德任务。构成了孟子仁政主张的主要内容。

先秦时期尤其是孔、孟的仁学思想,为司马迁的继承和改造提供了丰富的思想材料。在此基础上,司马迁形成自己独具特色的仁学思想。

二、司马迁对先秦仁学的扬弃

关于《史记》一书的主要指导思想是儒家还是道家,学术界有不同看法。特别是儒道两家的思想并非完全对立,不少地方是相通的。甚至是相同的,这就为确定这一问题的答案更增添了一些难度。这不是本文研究重点,不再赘言,然而毋庸置疑的是,在司马迁的《史记》中,到处都体现了作为儒家核心思想的仁学思想。甚至可以说,《史记》就是一部以仁学为指导思想的历史人物评传。

第一,司马迁梳理了儒学从先秦到西汉的发展历程,肯定了仁学思想的历史地位,以及其在治理国家方面的积极作用。司马迁是非常推崇儒家创始人孔子的,他甚至不惜突破纪传体体例的限制,撰写了《孔子世家》。对此,张守节说:“孔子无侯伯之位,而称世家者,太史公以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白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宗于夫子,可谓至圣,故为世家。”指出孔子在学术思想方面的杰出贡献,是司马迁之所以“尊孔”最主要的原因。《孔子世家》、《仲尼弟子列传》、《孟子荀卿列传》和《儒林列传》分别记述了自先秦至西汉,儒学先后经历的四个发展阶段:第一,孔子创立儒学,建立了以“仁”为核心的思想体系:第二。孔子死后,孔门弟子继承孔子学说。为传播孔学付出了不懈的努力;第三,“百家争鸣”时期,孟子和荀子不辱使命,使儒学得以复兴;第四,儒学在汉代由民间学说发展成为官方学术思想。在司马迁梳理儒学发展历程的这个过程中,我们不难发现,他是以孔子仁学的发展为核心和线索的。如他在交待作《仲尼弟子列传》的原因时写道:“孔子述文,弟子兴业,成为师傅,崇仁厉义。”在《孟子荀卿列传》中说孟子“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由此可见,司马迁之所以为仲尼弟子、孟子荀卿和汉代群儒列传,就是因为他们在宣传和发展孔子的仁学思想方面所作的贡献。而他之所以如此重视先秦仁学的发展,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在研究历史的过程中。看到了仁学在治国安邦中的重要作用。首先,“王道”是司马迁心中的理想政治,他认为只有推行孟子主张的“施仁政于民”,“王道”才能实现。反之,不施仁政就会失去人民,而失民心者自然失天下。如在《秦始皇本纪》中,他借贾谊之口指出秦之所以失天下的原因就是“仁义不施”,而汉高帝刘邦则就是通过“承敝易变。使人不倦”最后“得天统矣”。其次,司马迁认为在治理国家方面,维护社会秩序的稳定是非常关键的,而汉初社会稳定的一个重要因素就在于确定了以仁学为核心的社会价值观。他在《报任少卿书》中说:“修身者,智之府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与者,义者符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君子”多了,社会自然就和谐了,而这一切都归功于仁学的约束作用。至于司马迁对仁学的认可程度有多深,仅从他用《诗经》中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来评价孔子这件事就可见一斑。

第二,司马迁从道德方面人手,对先秦仁学做了更为细致的诠释。先秦仁学,不管是孔子的“亲亲”、“孝悌”,还是孟子的“亲民”、“亲贤”,体现的都是一种道德层面上的规范和约束。司马迁更是认为,道德规范就是仁学的基本含义和具体形式,如他在《孝文本纪》中明确指出,汉文帝之所以能实现“海内殷富,兴于礼义”,关键在于他“专务以德化民”。于是,司马迁从道德方面入手,对“仁”做了三点极富建设性的诠释:其一,他通过解构礼的内涵。将礼的约束力与道德的约束力统一起来,提倡建立以仁为核心的社会秩序。司马迁指出:“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在这里,“礼义”作为仁的延伸,其内涵是指道德自律。所以,司马迁又写道:“洋洋美德乎!宰制万物,役使群众。岂人力也哉?余至大行礼官,观三代损益,乃知缘人情而制礼,依人性而作仪,其所由来尚矣。”礼是仁的外化形式,仁作为道德自律对稳定社会秩序有着重要作用。其二,他强调仁与治国之间的关系,认为道德完善是天下大治的必要条件。如司马迁在《史记·孝文本纪》中写道:“孔子言:‘必世然后仁。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诚哉是言!汉兴,至孝文四十有余载。德至盛也。廪廪乡改正服封禅矣,谦让未成于今。呜呼,岂不仁哉!”从赞扬汉文帝的行为中可以看到,司马迁是把道德修养与治国联系在一起的,是把道德修养视为实行仁政、达到天下大治的必由之路的。其三。司马迁倡导以仁为核心的道德自律,将道德批评延伸为价值判断的标准。因仁而“爱人”。因“爱人”而实行仁政,因实行仁政而实现王道,在这中间,道德完善是仁的本根。如司马迁在《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指出:“《尚书》有唐虞之侯伯,历三代千有余载,自全以蕃卫天子,岂非笃于仁义,奉上法哉?”又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指出:“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明三王之道”作为孔子为拯救社会而开出的济世药方,是历史进步的必然之路。所以,他在《惠景间侯者年表》中写道:“咸表始终,当世仁义成功之着者也。”以上三点诠释表明。司马迁已经将抽象的仁学思想具体化,而最终成为了非常具有实用性的社会道德观念。这对以后仁学思想的进一步发展,以及促进以德治国政治方针的贯彻实施意义重大。

第三,司马迁评价历代帝王时,把先秦仁学思想中的注重“明德”和倡导仁政思想作为其核心标准。《史记》是以帝王将相为中心的历史着作,其中对历代帝王的评价主要是根据其德才和事功。《五帝本纪》重点记述了尧舜禅让的历史过程。表彰了这些古圣先贤的高尚品德,如赞美帝尧“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富而不骄,贵而不舒。黄收纯衣,彤车乘白马。能明驯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便章百姓。百姓昭明。合和万国”。篇末,司马迁用“自黄帝至舜、禹,皆同姓而异其国号,以彰明德”对他们做了盖棺之论。《夏本纪》中记述大禹治水的丰功伟绩时,说“禹为人敏而克勤;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其言可信”,吃苦耐劳,以身作则,办事谨慎,勤勉端重,是百官的典范。到了夏末。“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而“汤修德,诸侯皆归汤,汤遂率兵以伐夏桀。桀走鸣条,遂放而死”。在《殷本纪》里,司马迁相当细致地记述了殷纣的荒淫无道和西伯昌的“修德行善”,结果是“诸侯叛乱而归往西伯”,最后武王打着代天惩罚的旗号,率领诸侯伐纣。总之“明德”二字反映了司马迁对五帝及三代帝王政治的总体看法,是贯穿于这四篇本纪的中心思想。《秦本纪》和《秦始皇本纪》是相互贯通的两篇本纪,前者系统地追溯了秦的历史,后者详细纪录了秦始皇统一天下的具体过程和巨大成功,并详细记述了秦朝迅速灭亡的具体过程。司马迁讽刺秦始皇“自以为功过五帝,地广三皇。而羞与之侔”,“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最终肯定会落一个“犹不得存”的下场。司马迁用《项羽本纪》、《高祖本纪》、《吕太后本纪》、《孝文本纪》、《孝景本纪》、《孝武本纪》凡六篇,极为详细地记述了汉兴的历史过程,他指出,汉高祖之所以得天下。在于得民心;文、景帝之所以治汉兴,在于修明德:汉武帝时期汉朝之所以达到鼎盛。在于施仁义。如《高祖本纪》记述:“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在《孝文本纪》中,赞扬文帝在位期间“以德化民”,最后用“德至盛也”肯定了汉初历代帝王在仁政方面取得的巨大功绩。由此可见。在司马迁眼中。“施仁政”就是帝王最大的德行,是一位帝王之所以为后世敬仰的根本原因。在这方面,他与孟子的看法是一脉相承的。

需要补充的是,司马迁对先秦仁学并不是全盘地接受。如本节开篇所言。他在继承的同时。对其中认为不合理或过时的观点进行了毫不客气地批判和改造。首先,司马迁反对孔子仁学中的尊卑观念。倡导平等思想。如他将有皇帝实权而无皇帝尊号的吕后与高帝同列入本纪,其地位比“至圣”孔子还要高:把“尝与人佣耕”的陈胜列为世家,地位于孔子相当:在《淮南书》中他肯定了商人为经济发展所做的贡献;他将匈奴说成是夏后世的苗裔。黄帝是各民族共同的祖先等等。而孔子的观点则是“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他的《春秋》里,既无男女政权尊号平等可言,亦没有士农工商平等观念,更不用说什么民族平等的思想了。其次,司马迁既重视道德仁义,也看重经济利益。他不反对甚至支持世人对经济利益的追逐。认为“富者。人之性情。所不学而俱欲者也”。在《货殖列传》中,司马迁以肯定的态度。从分析人性人手,表明自己“崇富厌贫”的主张无疑是很有说服力的。他还指出,士农工商的社会分工,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和客观要求。然而这些内容,与孔子所说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是格格不入的。最后,司马迁还含蓄地指明孔、孟在倡导仁政时不知变通,这是他们没有实现其政治理想的重要原因。他认为:“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只有先掌握了政治权利,才能推行仁政。笔者以为,司马迁的这种观点。表明了他对孔、孟没能实现其政治理想的惋惜和对董仲舒识时务的认同。

三、司马迁仁学思想的历史意义和现代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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