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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前赤壁赋

苏轼前赤壁赋范文第1篇

赤壁又名赤鼻矶,是耸立在黄州江畔的一座绛红色小山。千尺峭壁直插江中,汹涌江水奔涌而过。宋神宗元丰年间,江山胜景吸引着政治上失意的贬官苏轼,苏子常常流连于此。苏轼游赤壁,有案可稽者应为六次,兹据有关文献资料追迹寻踪。

元丰三年(1080) 八月,东坡初游赤壁,撰《秦太虚题名记》。

苏轼于元丰三年二月一日抵贬地黄州,先是借住在定慧院,后来住进了紧靠长江的临皋亭驿站,生活一直未能安定。这一年的八月初六、初七左右,苏轼与其子苏迈游览了赤壁,这是有文字记录的苏子首次赤壁之游。苏轼初游赤壁,对赤壁之壮观即产生深刻印象,苏轼《秦太虚题名记》对此次游历有所描述:

明年予谪居黄州,辩才、参寥遣人致问,且以题名相示。时去中秋不十日,秋潦方涨,水面千里,月出房、心间,风露浩然。所居去江无十步,独与儿子迈棹小舟至赤壁,西望武昌山谷,乔木苍然,云涛际天,因录以寄参寥。使以示辩才,有便至高邮,亦可录以寄太虚也。(《苏轼文集》398页)

秦太虚即高邮秦观,苏轼最欣赏的弟子之一。辩才(元净)、参寥(道潜)皆为僧人,苏轼任杭州通判时的方外密友。秦观元丰二年八月十六日作游杭《题名记》,此文由辩才、参寥送示苏轼。苏轼乃作题跋,忆当年杭州旧游,并叙夜与苏迈棹小舟游赤壁事。在《秦太虚题名记》这篇杂记中,“明年”指元丰三年,“去中秋不十日”约为八月初六、初七左右。东坡交待了兴致勃勃夜游赤壁的情形,并将此种心情转达于友人。

此时的苏轼寓居黄州已半年,受创的心灵依然悸痛,但却力图从山水之中寻找一种精神的救赎。诚如苏轼在给司马光的信中所说:“寓居去江干无十步,风涛烟雨,晓夕百变,江南诸山,在几席上,此幸未始有也。虽有窘乏之忧,顾亦布褐藜藿而已。”(《与司马温公》,《苏轼文集》1442页)在苦难和不幸中寄情于山水,寻求一种精神慰藉,从《秦太虚题名记》中,我们读到的苏子,正是这样一种精神状态。

元丰四年(1081)十月,东坡二游赤壁,撰《念奴娇・赤壁怀古》。

元丰四年十月的一天,坡登临赤壁矶头,面对如画江山,追慕古代英雄,感叹华发早生,写下了千古绝唱《念奴娇・赤壁怀古》。此词上阕粗笔勾勒赤壁景色: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苏轼词编年校注》398页)

《念奴娇・赤壁怀古》的编年,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王文诰《苏诗总案》卷二:“元丰四年辛酉(1081)十月,赤壁怀古,作《念奴娇》词。”傅藻《东坡纪年录》:“元丰五年壬戌,公在黄州。七月既望,泛舟于赤壁之下,作《赤壁赋》,又怀古作《念奴娇》。”今之论者,多以为 “赤壁词”与《赤壁赋》作于同时,即元丰五年七月。

笔者认为,《念奴娇》和《赤壁赋》不作于同时。理由如次:其一,“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和浪花翻涌,“惊涛拍岸”之景象不一,两篇作品不可能作于同一时间。其二,《念奴娇》虽然写出了江山如画的风景和追慕英雄的情怀,但无法掩盖的,还是那种华发早生“人生如梦”的悲哀。尽管这种悲哀融汇在壮阔江山和久远历史中,使词中的低沉情绪得到消融,但此作蕴含着的苏轼郁积心头难以化解的失意之感,读者还是可以强烈感受到的。这与元丰四年苏轼的思想情绪较为一致。而《赤壁赋》则表现出超然物外的人生解脱。一个明显的事实是,《赤壁赋》中的“哀吾生之须臾”“托遗响于悲风”,与《念奴娇》中的“人间如梦”思想如出一辙,而《赤壁赋》的主旨恰恰表现出对这种思想的否定和超越。两篇作品既然表现的对人生的感悟截然不同,也就不太可能作于同一时间。因此,厘定此词作年为“元丰四年”,与苏轼思想较为吻合。笔者由“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一语推测,此词之作,当在是年“十月”稍前。

从词中“一尊还酹江月”一语看,苏轼似乎也不是月夜一人独上赤壁,而是与苏迈携酒而上赤壁的。

元丰五年(1082)五月,东坡三游赤壁,撰《记赤壁》《怪石供》。

元丰五年是苏轼游赤壁最多的一年。其时,苏轼渡过了寂寞消沉的贬谪初期,生活上也趋于安定。在友人和邻居的帮助下,新筑的草庐雪堂离江畔很近,耕作东坡之暇,苏子常临赤壁。五月,苏轼于赤壁聚宝山采集了与玉难辨的美石,送给好友了元(佛印)禅师。在《怪石供》一文中,苏轼对此作了详尽记载:

齐安小儿浴于江时,有得之者,戏以饼饵易之,既而得二百九十有八枚,大者兼寸,小者如枣栗菱芡。其一如虎豹首,有口鼻眼处,以为群石之长。又得古铜盆一枚以盛石,挹水注之粲然,而庐山归宗佛印禅师适有使至,遂以为供。(《苏轼文集》1986页)

文末书“元丰五年五月,黄州东坡雪堂”。可见其间苏轼曾流连江畔,以饼易石。此时苏轼生活基本安定,江畔寻石,表现出词人的一种生活情趣。《舆地记胜》卷四十九《黄州・景物下》:“聚宝山,在州治之后,赤壁之上,山多小石,红黄粲然。东坡所作《怪石供》即此石也。”

作于此时略前的《记赤壁》一文亦同记此事:“岸多细石,往往有温莹如玉者,深浅红黄之色,或细纹如人手指螺纹也。既数游,得二百七十枚,大者如枣栗,小者如芡实,又得一古铜盆,盛之,注水粲然。有一枚如虎豹首,有口鼻眼处,以为群石之长。”(《苏轼文集》2255页)从怪石数量可推知,此文作于《怪石供》略前,亦在元丰五年五月间。

文中之“数游”指去江畔寻石,有没有登临赤壁呢?答案是肯定的。同文记载:“断崖壁立,江水深碧,二鹘巢其上。上有二蛇,或见之。遇风浪静,乘小舟至其下。舍舟登岸,入徐公洞。非有洞穴也,但山崦深邃耳。”这是白日泛丹,探穴登山所见皆寻常之景,苏轼遂将注意力集中于“温莹如玉”之“怪石”了。

苏轼常于世人难耐之苦境中自寻其乐,表现出一种超然旷达的胸襟气度。搜寻怪石即为一例。在写给堂兄苏子明的信中,苏轼透露了这种人生快乐的奥妙:“世事万端,皆不足介意,所谓自娱者,亦非世俗之乐,但胸中廓然无一物,即天壤之内,山川草木虫鱼之类,皆是供吾家乐事也。”(《苏轼文集》1832页)嗣后赤壁两赋,表现出的参透人生的思想,不是一时的感触,而是思想的累积,从上述两文中正可见其端倪。

元丰五年(1082)七月,东坡四游赤壁,撰前《赤壁赋》。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赤壁赋》明确记载此次游览的时间为元丰五年七月十六日晚。月明星稀,苏子与客游览赤壁,并写下著名的《赤壁赋》。赋记游云: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苏轼文集》5页)

赋记“举酒属客”之“客”当指道士杨世昌。这一年的四、五月间,东坡好友杨世昌自庐山来黄州,居住在雪堂,元丰六年五月方离去。二人情同手足,相处甚洽。临别,苏轼著《贴赠杨世昌》,对其赞赏有加:“棉竹五都山道士杨世昌子京,自庐山来过余,近一年乃去。其人善画山水,能鼓琴,晓星历骨色及作轨革卦影,通知黄白艺术,可谓艺矣。”(《苏轼文集》2587页)“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吹洞箫”之人为杨世昌无疑。苏轼《次韵孔毅甫久旱已而甚雨》:“君家有田水冒田,我家无田忧入室。不如西州杨道士,万里随身惟两膝。沿流不恶溯亦佳,一叶扁舟任漂突。山芎麦曲都不用,泥行露宿终无疾。夜来饥肠如转雷,旅愁非酒不可开。杨生自言识音律,洞箫入手清且哀。”(《苏轼诗集》1123页)“西州杨道士”空手一身,多才广艺,草行露宿,云游四方,勘破世情,无忧无虑,可见亦风流跌宕之人。杨道士的到来给苏轼的谪居生活带来了趣味。

近年有些文章据文赋“主客问答”之文体特征,认为“客”为子虚乌有式人物,不必指实为杨世昌。笔者不赞同这种看法。时杨世昌住苏轼家中,苏轼夜游赤壁,杨道士岂有不随行之理?文中“羽化登仙”明明白白是道家用语,是苏、杨二人畅游赤壁的共同感触。何况,三个月后苏轼与杨道士同游赤壁有着明确的文字记载。苏轼的思想变化不会凭空而来,两赋流露的释、道思想,与苏子同僧人、道士的频繁交往密切相关。

从《赤壁赋》中可以看出,此时的东坡,暂时搁置了儒家建功立业的淑世情怀,转而用庄子相对论的眼光来看待宇宙万物。江水东去,昼夜流逝,然而万里长江依然奔流;月圆月缺,变幻不定,然而一轮明月未尝减损。世间万物均同此理,从变化的角度看,天地是瞬息万变的;从不变的角度看,江月又是万古长存的。苏轼以水月为喻,借庄子相对论悟出人生的哲理,实现了自我解脱。

元丰五年(1082)十月,东坡五游赤壁,撰《后赤壁赋》。

“十月十五日夜,与杨道士泛舟赤壁,饮醉。夜半,有一鹤自江南来,翅如车轮,戛然长鸣,掠余舟而西,不知其为何祥也。”(《贴赠杨世昌》,《苏轼文集》2857页)坡五游赤壁,《后赤壁赋》记此次游览情形云:

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予乃摄衣而上,履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苏轼文集》7页)

随从东坡游览之“二客”,一指杨道士,另一客可能指古耕道。古耕道,黄州进士,苏轼紧邻,与苏轼过从甚密。元丰五年,雪堂落成,东坡丰收,古耕道常随苏轼出游。“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捕鱼者应为近邻,而最具此种可能的人物当为古氏。

全篇所表现的是一种随缘任性、清澈无滓的自然之境。苏子处处以自然为心,乐则乐,悲则悲,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一如江山景色。两赋相较,前赋以“主客问答”之法谈玄说理,后赋侧重叙事绘景,现实梦幻交织,写法上颇多变化。然而表达超然物外这一主旨,两赋并无二致。前后两赋,相得亦彰,表现出苏子对人生的彻悟。

元丰五年(1082)十月,东坡六游赤壁,撰《李委吹笛》。

元丰五年十二月十九日,东坡四十七岁生日。是日,“置酒赤壁矶下,踞高峰,俯鹊巢。酒酣,笛声起于江上。客有郭、古二生,颇知音,谓坡曰:‘笛声有新意,非俗工也。’使人问之,则进士李委,闻坡生日,作新曲曰《鹤南飞》以献。呼之使前,则青巾紫裘腰笛而已。既奏新曲,又快作数弄,嘹然有穿云裂石之声。坐客皆引满醉倒。委袖出嘉纸一幅,曰:‘吾无求于公,得一绝句足矣。坡笑而从之。’”(《李委吹笛》诗序,《苏轼诗集》1136页)

其后一年,元丰六年八月,东坡《与范子丰书》亦记其事:“李委秀才来相别,因以小舟载酒饮赤壁下。李善吹笛,酒酣,作数弄,风起水涌,大鱼皆出,山上有栖鹘,亦惊起。坐念孟德、公瑾如昨日耳。”(《苏轼文集》1452页)《李委吹笛》诗如下:

山头孤鹤向南飞,载我南游到九嶷。

下界何人也吹笛,可怜时复犯龟兹。

(《苏轼诗集1136页》)

李委笛声悠扬超佚绝尘,东坡如入仙境兴致甚佳。仿佛乘鹤高飞来到九嶷山下,听到娥皇、女英哀悼虞、舜的歌声,又仿佛来到龟兹古国,听那不同凡响的异域高妙之音。李委献曲是生日庆典的高潮,苏子和他的朋友们“皆引满醉倒”,度过了欢愉的一天。

李委的身份是“进士”抑或“秀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贬谪黄州不到三年,苏轼身边又高人满堂,奇士盈庭。这一天东坡“置酒赤壁矶下”,庆贺生日,“客有郭、古二生”,从游之客为邻居郭遘、古耕道二人。二人皆为苏轼好友。《东坡八首》:“郭生本将种,卖药西市垣。古生亦好事,恐是押牙孙。”(《苏轼诗集》1083页)郭遘为唐代名将郭子仪之后,靠卖药为生。古耕道为一侠义之人。苏轼诗中戏称他为唐代侠士古押牙子孙。

这是有文字记载的东坡最后一次游览赤壁。从苏轼六游赤壁的经历中,不难看出苏轼贬居黄州后的心路历程:从初贬黄州的精神苦闷,到赤壁二赋的思想解脱,到生日庆典的自得其乐,苏轼实现了一位智者对苦难的超越。这就是苏轼不同于历史上的许多迁客骚人之处。与黄州赤壁相关的诗词文赋成为一份珍贵的思想遗产,终以“文赤壁”之名令黄州赤壁誉满天下。

黄州赤壁是否赤壁之战的战场?对此,东坡的确是持怀疑态度的,苏文中曾两次提及。“黄州守居之数百步为赤壁,或言即周瑜破曹公处,不知果是否?”(《记赤壁》,《苏轼文集》2255页)“黄州少西山麓,斗入江中,石室如丹,《传》云‘曹公败所’,所谓赤壁者。或曰:非也。时曹公败归华容路,路多泥泞,使老弱先行,践之而过,曰:‘刘备智过人而见事迟,华容夹道皆葭苇,使纵火,则吾无遗类矣。’今赤壁少西对岸即华容镇,庶几是也,然岳州复有华容县,竟不知孰是?”(《与范子丰书》,《苏轼文集》1453 页) 引文可以说明,苏轼对此虽有怀疑,但从未进行否定,而是保持了一种“不知为不知”的立场。

论者多认为“东坡本是借山川”,苏轼不过是将错就错,借赤壁之名行怀古之实。对这种看法,笔者不能认同。视黄州赤壁为三国古战场,诗歌吟咏中早见。杜牧《齐安郡早秋》:“可怜赤壁争雄渡,唯有蓑翁坐钓鱼。”《赤壁》:“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冼认前朝。”赤壁词中“人道是”之“人”指唐人杜牧,小杜考证齐安郡黄州赤壁为三国古战场。苏轼是政治家、文学家,但不是历史地理学家,黄州赤壁究竟是不是三国古战场,苏轼当在信疑参半之间。但在文学作品中,从“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到“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再到“坐念孟德、公瑾如昨日耳”,却表现出一个从“疑”到“信”的过程,东坡宁可信其为真,并未判其为伪。当苏轼亲临赤壁,伫立在高耸的山崖上望着滚滚东去的长江,当年万舰齐发、烈焰映空的战争场景便浮现在目前,必然觉得如此险要地形真是天然的好战场。笔者深信,创作一词两赋之时,苏轼是将此地作为古战场看待的,而且,赤壁战场在黄州这一判断,应当是苏轼发思古之幽情的出发点,至少,从现有文献中找不到“东坡本是借山川”的直接证据。

参考文献:

孔凡礼著《苏轼年谱》,中华书局1998年版

苏轼著、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

苏轼著、王文浩辑注、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

邹同庆、王宗堂著《苏轼词编年校注》,中华书局2002年版

四川大学中文系唐宋文学研究室编《苏轼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94年版

王水照、崔铭著《苏轼传》,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苏轼前赤壁赋范文第2篇

苏轼的很多作品,都或多或少地运用了主客对照的写作手法。《前赤壁赋》作为与传统汉赋渊源颇深的经典文赋,沿用了赋体主客问答、抑主扬客的传统格局,“客”的戏份最重;《后赤壁赋》中,“二客”只在前半文中扮演重要角色,后半部分被“孤鹤”抢了镜头。《定风波》中的“客”只在序言中出现,而《临江仙・夜归临皋》中的“家童”,《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周郎”,以及《卜算子・黄州定惠院寓居作》中的“孤鸿”,笔者觉得也可暂且归入“客”的范畴。无论是实有还是虚构,也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之,苏轼作品中这些“客”的出现,对我们深入苏轼的精神世界,窥探他内心的挣扎与复杂,都会起到重要作用。

一、儒与道的纠结

生长于诗书之家的苏轼,儒家“兼济天下”的追求是他人生的底色。“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即使被捕被贬,也不忘心中的“美人”(指君王或政治理想);即便纵情山水,也会想起“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的英雄曹操。另一方面,苏轼的人生理想却明显是道家的:“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后赤壁赋》中的神秘孤鹤与梦中的道士,也可看做苏轼“不期而遇”之客。乘鹤是道化升仙的标志,苏轼不仅借孤鹤来表达自己高贵幽雅、超凡脱俗的心境,更传达出内心深处渴望超越现实痛苦、遗世而独立的追求。

《念奴娇・赤壁怀古》中对“周郎”的遥想,折射出天赋旷世之智、宰相之才的苏轼骨子里的儒家建功立业的追求。对比三国英雄,倍感凄凉;但苏轼就是苏轼,以他的博学与智慧,惯看“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历史长河,道家佛家所揭示的人生空漠轮回之理,又让他变得达观,在自“笑”中“一尊还酹江月”。

林语堂在《坡传》中,对苏轼与道教的关系作了如此评价:“为人父兄夫君颇有儒家的风范,骨子里却是道教徒。”笔者觉得,苏轼“骨子里”的儒家思想与道家理想到底孰轻孰重,也许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

二、凡与仙的较量

《后赤壁赋》首段中,“过黄泥之坂”时,二客尚能与苏轼“行歌相答”,为何在赤壁“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之时,“盖二客不能从焉”了呢?难道是因为二客体力、兴致不及苏轼吗?联系K轼被贬黄州的写作背景不难看出,二客大概是心中无事之寻常闲游,苏轼却心有孤愤郁结,需要排遣与发泄。后文的“悄然而悲,肃然而恐”既是奇异惊险的赤壁景物引发的真实感受,也是兴尽悲来面对现实后,原有孤凄之情、忧惧之心的重新抬头。

《定风波》小序中“同行”之客与《后赤壁赋》中的“二客”异曲而同工。同样是“道中遇雨”,为何“同行皆狼狈”,而苏轼“独不觉”呢?同行的举动是正常人的反应,凸显出苏轼的反常。苏轼为何如此痴狂呢?词中提到“酒醒”,说明他喝醉了。难道只他一人大醉?为何他要大醉呢?借酒浇愁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他人也大醉,是否就会和苏轼一样大雨中“独不觉”,还要“吟啸且徐行”呢?

苏轼自幼以来就涵养着一身超凡脱俗、卓然独立的“仙气”。苏辙在《 武昌九曲亭记 》中写到:“昔余少年,从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为之怅然移日。至其翩然独往,逍遥泉石之上,撷林卉,拾涧实,酌水而饮之,见者以为仙也。”相较于凡俗之人的“正常”反应,苏轼身上原本就多出几分对自然万物的敏感与热爱。所以笔者认为,“盖二客不能从焉”之时,“二客”是凡人,苏轼是仙;“悄然而悲,肃然而恐”之时,苏轼又是凡人,而“孤鹤”与“道士”则寄托着他的升仙理想;大醉的苏轼,饮下的是凡人的郁闷,大雨中“独不觉”,还要“吟啸且徐行”的苏轼,展露无遗的是高贵幽雅、超凡脱俗的神仙之姿。

三、人与己的隔膜

苏轼《答李端书》云:“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被贬黄州的苏轼,似乎尝到了“万人如海一身藏”的轻松与自在。但年方二十初到汴京就成为北宋文坛与政坛一颗闪亮新星的苏轼,如何忘怀孔夫子“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的教诲呢,他内心的痛苦与孤独又有几人能解呢?

《临江仙》中的苏轼“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拖家带口、处境艰难,为何要抛家不顾,自我放纵呢?除却固有的洒脱性情之外,也有乌台诗案造成的现实痛苦,苏轼深陷其中,难以排遣,只能靠醉酒来获得暂时的解脱。原打算回家倒头便睡,柴门却久叩不开:“家童鼻声已雷鸣,敲门都不应。”他仿佛觉得自己被身外的世界完全排离开来。“倚仗听江声”的他变得异常孤独,也顿时清醒过来:既然明知“此身非我有”,何必在意那些身外之物、俗世之累,索性“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吧。这里,渴望“归去”的苏轼,与《后赤壁赋》中渴慕道士却“不见其处”的苏轼,内心深处的孤独与迷茫是近似的。

《后赤壁赋》与《定风波》中的“客”,与《临江仙》中的“家童”角色相似。他们是苏轼身边亲近的人,或陪苏轼游玩谈笑,或随侍苏轼左右,他们也许与苏轼相处越久,越会被苏轼可敬的大学问、可叹的大智慧以及可爱的真性情所折服,进而会对苏轼的处境报以无限的同情与不平,但这并不能让精神上孤独的苏轼得到多少慰藉。在人生的漫漫旅途中,每个人都注定只能是独行者。而天才善感、命途多舛的苏轼,注定比芸芸众生体验到更深刻的孤独。我们读出了苏轼的平凡,更要读出苏轼超乎常人的痛苦;我们读出了苏轼的孤独,更要读出苏轼高贵幽雅的情怀和超凡脱俗的智慧与追求。

四、虚与实的映衬

《卜算子・黄州定惠院寓居作》这首词作于苏轼被贬黄州的第四年,此时他的政治处境未变,人生困局未解,内心的复杂与挣扎仍然存在。词中的“孤鸿”,就像是苏轼的影子,也可看作是与苏轼同病相怜之“客”。上片“缺”“疏”“断”几字,写尽“幽人”深夜无眠、孤独凄清的心境;下片的“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写孤鸿宁愿忍受寂寞凄冷,也不愿栖息寒枝的高洁自守。全词清奇冷峻,物我交融,虚实映衬,托物言志,苏轼借孤鸿抒发了内心的孤独与幽愤。

苏轼前赤壁赋范文第3篇

[关键词]苏轼作品 乐观旷达 壮志难酬

[中图分类号]G63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058(2016)160024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实验)》指出,要“全面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充分发挥语文课程的育人功能”。当下,不少中学生遭遇挫折后无所适从,缺乏积极向上的精神。诗歌具有强大的熏陶感染功能,语文教师要有意识地引导学生鉴赏诗歌,并从中思考、领悟。语文教材中,作家的作品所传达出来的积极态度,为学生模仿榜样提供了可能性。榜样应充满生命感,不能只讲其优点,而对其缺点只字不提。

苏轼,是中学生的榜样。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御史何正臣弹劾苏轼,上奏苏轼任职湖州后所进的谢上表,其用语暗讽朝政。接着御史李定等王安石一派的官员,从苏轼的诗文中寻找罪证,指控他有谋反之心。后苏轼在御史台狱受审。御史台也称“乌台”,因御史台内柏树上多乌鸦筑巢栖息。这起文字狱被称为“乌台诗案”,最后,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

笔者查阅人教版初高中语文教材,发现苏轼被贬黄州后的作品共有七篇。这些作品分别为元丰四年(1081)作散文《方山子传》,元丰五年(1082)作词《浣溪沙・山下兰芽短浸溪》、词《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词《念奴娇・赤壁怀古》、赋《赤壁赋》、散文《游沙湖》,元丰六年(1083)作散文《记承天寺夜游》。而《游沙湖》中苏轼游蕲水清泉寺所作的词即《浣溪沙・山下兰芽短浸溪》。

一、乐观旷达的精神

“乌台诗案”发生后,苏轼履险如夷,尽显其乐观旷达。

《游沙湖》作于元丰五年(1082)。苏轼病愈后,与主治医生庞安常同游蕲水清泉寺。苏轼看见寺边兰溪的水往西流,作词《浣溪沙・山下兰芽短浸溪》。“谁道人生无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告诉我们,纵使时光流逝,我们仍应老当益壮,奋发有为;“休将白发唱黄鸡”,即不要因人老就唱起“黄鸡催晓”等消极悲观的歌曲。

元丰五年(1082)三月七日,苏轼去沙湖看田。他在归途中遇雨,便作《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同行皆狼狈,而苏轼却持竹杖,穿芒鞋,一边吟诗长啸,一边逍遥前行。他不怕,只需一件“蓑衣”就可以抵挡自然界和人生旅程中的风雨。“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一语双关,表面上是说他对天气变化毫不介意,实际上是他不为人生忧患而动摇的修养。

元丰五年(1082),苏轼作《念奴娇・赤壁怀古》。“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苏轼所游为黄州的赤鼻矶,并非赤壁大战之地。由于当地传说赤鼻矶就是周郎赤壁,苏轼也不妨把它当成真的赤壁来寄托自己的情怀。壮美的大江,引发了苏轼对主帅周瑜的赞赏。周瑜年轻有为,在赤壁之战中从容指挥,最终打败曹操。而此时的苏轼,功业未成,早生华发,便感喟“人生如梦”。这种感触并非颓废和悲观,他最后还是做出了举杯邀月,酒酹于江的壮举。这一举动,与词中所写的壮丽江山、千古英雄融合在一起,营造了深沉、雄浑的意境。

元丰五年(1082)农历七月十六日,苏轼与客在赤壁之下泛舟游玩,并进行了一段精彩的主客间的对话。月下的主客问答,是苏轼人生态度的两个层面。作为“主人”的苏轼,表现了他的乐观旷达;而作为“客”的苏轼,表现了他的消极悲观。先分析作为“主人”的苏轼。面对“客”所发出的人生短暂、世事无常的感慨,“主人”苏轼解释到,就像水会流逝,月有盈虚,生命就个体而言,是如此短暂;就整个人类而言,万物与我们一样,都是永恒的。既然这样,我们不如享受大自然,随遇而安,拂江上清风,赏山间明月。

元丰六年(1083),苏轼作散文《记承天寺夜游》。作者与好友在承天寺悠闲地观赏柔和的月景,庭中的月色如水般澄澈明净,“藻”“荇”纵横交错,原来是微风吹拂,竹子和松柏在月光的照耀下舞弄着自己的影子。

二、壮志难酬的慨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苏轼被贬谪后,偶尔慨叹壮志难酬,也是可以理解的。

试分析《赤壁赋》中作为“客”的苏轼,他从眼前的赤壁壮景,想起了曹操、周瑜两个英雄人物,英雄人物随着岁月的流逝早已不复存在了,他便发出了“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悲叹。

苏轼前赤壁赋范文第4篇

其一,对《诗经》中“明月”诗的理解不妥。历代的传统理解认为这就是一首月下相思爱情诗,表达的是男子对情人的思念,兼有男子幸福的烦恼,或是求之不得的渴望之情。此类诗歌在《诗经》中是很常见的,比如《邶风・静女》。

由此可见“明月”诗中抒情主人公的心境并非体现“惆怅、焦虑的情绪”, 当然和苏轼的心境也并不是吻合的,反而是大相径庭的。

其二,与苏轼“此刻”的心情不符。在清风明月的夜晚,唱《诗经・陈风・月出》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这是作者触景生情的表现,身体的放松、心灵的放纵使超然独立的形象和潇洒脱俗的胸怀跃然纸上。“苦闷和忧伤”之情又是从哪里谈起呢?所以,此刻,无论在歌咏“明月”诗之前还是在歌咏“明月”诗之后,作者的情感都是愉悦、畅快的。

其三,与此时苏轼的人生观不符。《赤壁赋》写于1082年七月,距离被贬已有两年多的时间。总得来说,是消极中有积极,超脱中有执着,郁闷中有旷达,忧愁中有开朗。当然,这恰恰体现了儒、道、佛思想对苏轼的思想、情感的深远影响。

其四,与文章多变的情感不符。全文结构上前后照应,感情上脉络清晰――由乐及悲再至极乐,波澜起伏,摇曳多姿。这不仅让人感受到感情变化之美,更让我们看到苏轼不虚伪、不做作的真实心境。

其五,与“赋”这种文体的特点不符。赋的特点首先在“体物”,即摹写事物。然而,赋在侧重“体物”的同时,也注意到“写志”,这与诗言志的传统又是一致的。而苏轼的《赤壁赋》完全符合赋的特点:前两段叙述实况真事,描写眼前美景;三四段借赋之本体,主客问答,即景怀古畅论变与不变的哲理,属于议论部分,这是全文的重心。所以苏轼吟唱《月出》之诗,是叙述实况真事,并非来“表达自己仕途失意、怀才不遇的苦闷和忧伤”的情感,而是为后文的抒情、议论作铺垫与张本。

那么,苏轼复杂多变的情感是如何表达的呢?笔者有以下认识:

从贯穿全篇的思想内容看,《赤壁赋》主要表达了两种情感:一是“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感慨人生之短暂;二是对“取之不禁,用之不竭”的“造物者之无尽藏”的尽情享受。而这两种感情都是从第二段苏轼所唱歌词和客人所吹箫声中生出,歌声和箫声不仅引出了主客间的问答以写志抒情,而且全篇的立意都体现在这歌声和箫声中,真可谓“一歌一箫总关情”。

苏轼所唱歌词:“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显然是化用《楚辞・少司命》“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之意。“桂棹”、“兰桨”是文人的自喻,“渺渺兮予怀”表现的是临风惆怅,思绪悠远黯然,面对浩渺开阔的江面,极目远眺,自然地想到天隔一方的“美人”。“美人”是苏轼所倾心的对象,内心思慕的人,是理想君主的象征,代表了苏轼的一种理想追求。然而,现实如此,岁已不惑(此时苏轼已是45岁),空有抱负,恐怕难以实现(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苏轼感慨自己“早生华发”,这种悲伤之情表达得更明确深沉),自然产生了知音何处、忠君用世而不得之情。所以苏轼“饮酒乐甚,扣舷而歌”的喜悦背后隐藏着一抹哀愁――一个不被重用反遭迫害的落魄文人的幽怨。

苏轼借助歌唱所表达的情感哀愁和政治感慨非一般人能理解,非知音不能解。而此时却有一段“倚歌而和之”的箫声响起,那位为苏轼歌唱伴奏的客,显然是理解苏轼的内心波澜和情感变化的,正是按照苏轼的感受伴奏的,他不仅是苏轼的知音,仿佛更是苏轼的代言人。在伴奏乐器的选用上可见其用心:箫是一种古老的、悲剧色彩较浓的吹奏乐器,而且它体现的往往是精神境界里边的凄苦、深沉、厚重,兼有悲凉,常用来表现离别之苦、相思之苦,故常出现在抒写离别或思念之情的作品中。

于是,他奏响了一支哀婉、凄切的苏轼心曲。这“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箫声,其实正是苏轼心迹的折射。

一曲洞箫凄切婉转,竟能使藏在洞壑里的蛟龙都难以宁静而舞动起来,引得独处孤舟的寡妇不由得感伤身世而哀哀哭泣。苏轼借助夸张和想象,运用精细的刻画和生动的比喻,把洞箫悲咽低回的哀音表现得十分形象真切,使人如闻其声,几乎也要凄然落泪,从而给原本优美的景色涂上了一层淡淡的悲哀,为下文的主客问答奠定了基调。

苏轼前赤壁赋范文第5篇

到了宋代,苏轼提出:“夫昔之为文者,非能为之为工,乃不能不为之为工也……故轼与弟辙为文至多,而未尝敢有作文之意。”③既是“无意”,则为文就没有一个预定的主题,随性所至、随手生发,即苏轼自言:“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④苏轼这一“无意为文”的观点,随性创作而形成的独特的风格,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对传统“文以载道”的突破。

苏轼随性创作而形成的独特的风格,其独特性体现在,他的作品里有相当一部分的杂记文,“其中以亭台楼阁厅堂记为最多,佛寺祠堂记次之,书画记又次之,其它如井泉碑石与耳目所及之事,也偶有所记”。⑤这些文章,大多是苏轼从生活中信手拈来,借一事一景点染成文。这样的作品,于儒家圣人之“道”本就不那么强调;尤其在他遭贬谪之后,政治抱负受挫,这一时期的作品,就更多地侧重体现作者对于世界人生的思考与感受。

如《记游松风亭》一文,不过短短111字,抄录如下:

余尝寓居惠州嘉佑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勾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这一则小短文,按传统观点,自然无甚大道可言,甚至是与儒家之道大相径庭。《论语》里记宰予昼寝,孔子大为不满,骂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⑥儒家讲究积极入世,实现“取义成仁”的伟大目标。苏轼此文却说“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展示的完全是个人的心灵自由境界。再如《书上元夜游》,记元宵夜的出游,回到家时,“舍中掩关熟睡,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为得失。过问先生何笑,盖自笑也,然亦笑韩退之钓鱼无得,更欲远去,不知走海者,未必得大鱼也。”(《记承天寺夜游》),苏轼以寥寥笔勾勒出皎洁月色后,即以“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作结。在这些文章里,沉重的“道”被隐去了,而作家的精神、个性得以完全展示,一个性情旷达的苏轼形象呼之欲出。

当然,传统的文论观念里也讲究表现个人的感受,所谓“在心为志,发言为诗”,⑦但是这种表现的载体更多的是诗(并且所表达的大多是儒家之志)。以大量的随性短文抒发自己的内心,表现自己的性情,苏轼可算是文学史上第一人。

苏轼随性之文的第二个特点表现在于,他的文章的结构文法没有定则。苏轼自言:“某平生无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自谓世间乐事,无逾此者。”⑧

苏轼文章的这种特点,在前代人的评论中时有所见。他的千古名篇《前赤壁赋》,李扶九评曰:“闲闲叙起,不必定游赤壁,不必定约某客。‘乐’字伏后。仍用‘风’‘月’二字,乃长公一生襟期。已引起游意。”⑨《后赤壁赋》,虞集论云:“陆士蘅云:‘赋体物而浏亮’,坡公前《赤壁赋》已曲尽其妙,后赋尤精。于体物如‘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皆天然句法。末有道士化鹤之事,尤出人意表。”⑩此二则评语,可谓的论。读前、后《赤壁赋》二文,正如随作者与客共游于赤壁,泛舟漫游,不知将何所见,将何所闻,亦无法揣测预想。然后见所见、闻所闻,耳闻目见,随即下笔成文。行文如行云流水,又复旁逸斜枝。如王世贞所言:“读子瞻书,见才矣,然不似读书者。”{11}

再如《记游松风亭》、《书上元夜游》、《记承天寺夜游》等文,亦如前、后《赤壁赋》,皆是作者将所经历之事随手记下,由此引发一段感想。读者细品觉得倍有滋味,但总归是作者随手生发的性情之作。

此外,苏文之文无定法,有时也表现为文章的曲折反复,即使是已经陈述过的意思,也不妨意到笔到,再次叙说,甚至还有可能思绪万端,前言。

如其《清风阁记》,不过短短数百言,记应文慧僧之请为清风阁为记之事。但文中于清风阁不着一字,而反复只言作者于此事之感受。先是取笑寺僧,言此阁乃汝“所以寄所寄”,为之求记大可不必。即以“虽然”一转,“吾为汝放心遗形而强言之,汝亦放心遗形而强听之”。但观其“强言”,仍然是认为:“汝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为汝记之,不亦大惑欤?”读至此,似觉作者于此事诚大不以为然。然而,往下又是一“虽然”之转折:“风起于苍茫之间,仿徨乎山泽,激越乎城郭道路,虚徐演漾,以泛汝之轩窗栏楯幔帷而不去也。汝隐几而观之,其亦有得乎?力生于所激,而不自为力,故不劳。形生於所遇,而不自为形,故不穷。”至此,作者于前文之意皆尽。读苏轼此类文章,似与其对坐,听其侃侃而谈,既无一预定主题目标,更不必拟定论述条理,全凭兴之所至、意有所感,将所思、所言记录下来而已。

清代著名古文家魏禧曾言:“学永叔易失之平,学东坡易失之衍,学子固易失之滞。”{12}“衍”,有“展延、多余”之意。魏禧所说“学东坡易失之衍”,我们可以理解为,苏轼这些杂记短文的随意性就是一种“衍”。因其行文无定法,不免有时就流于蔓衍不简洁之弊。苏轼自己为文学大家,故能于文笔肆意之处收放自如。对于初学者来说,就要慎而为之。但不管怎么说,苏轼的这些杂记短文,总是在传统的严肃说理、严密论证的“文以载道”的文章之外,开创了另一种随意不拘但又余味不尽的风格。

综上所述,苏轼的杂记短文,于中国文论的“文以载道”传统是一种突破。文学“传道”的社会功能被淡化,而审美功能进一步突出。并且苏轼凭借自己杰出的文学才能,使这些随性创作的杂记短文真正具有了极高的审美价值。尽管在他之后,这一风格暂时没有得到鲜明继承,但是余绪不绝。到了晚明时期,公安派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13},大量创作小品文表现个人的情趣,可算是数百年后对苏轼这一风格的发扬光大。

注释:

①刘勰.文心雕龙·原道第一.

②韩愈.答李秀才书.

③苏轼.南行前集叙.

④苏轼.文说.

⑤晦之.试论苏轼杂记文的创作艺术.

⑥论语·公冶长篇第五.

⑦毛诗大序.

⑧何薳.春渚记闻·东坡事实.

⑨李扶九.古文笔法百篇.

⑩虞集.道园学古录.

{11}王世贞.艺苑卮言.

{12}魏禧.日录论文.

{13}袁宏道.序小修诗.

参考文献:

[1]苏轼.东坡集.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2]四川大学唐宋文学研究室编.苏轼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94.

[3]张少康,刘三富.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发展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4]郭绍虞编.中国历代文论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5]刘勰.文心雕龙.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6]祁海文.苏轼“无意为文”论说略.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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