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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亭山遗址的文献解读

鸾亭山遗址的文献解读

从春秋时周人及晋人以地名为畤,称平畤、逆畤,可知周、晋有畤祭之祀,最早在公元前543年前。史书所言畤祭,最早为秦襄公所立的西畤。《史记•六国年表序》中言:“太史公读《秦记》,至犬戎败幽王,周东徙洛邑,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见矣。”[2]685,卷15《六国年表》秦襄公于公元前777~前766年在位,系秦君始封为侯者。《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周)平王元年/秦襄公八年,初立西畤,祠白帝。”[2]1359,卷28《封禅书》西畤之立在秦襄公八年(前770年),比《左传》所记周之平畤要早200余年。故而,可以肯定,畤祭最早开由秦人创设,晚周诸畤,乃学自秦人。除西畤外,秦人所立之畤,尚有不知具体设置年代的好畤和吴阳武畤。“自未作鄜畤也,而雍旁故有吴阳武畤,雍东有好畤,皆废无祠。”[2]1359,卷28《封禅书》好畤在今陕西乾县东10里好畤村。武畤在今甘肃华亭县麻庵乡境,所谓吴岳(今关山)之阳。

秦文公十年(前756年)立鄜畤。《史记•封禅书》“其后十六年,秦文公东猎汧、渭之间,卜居之而吉。文公梦黄蛇自天下属地,其口止于鄜衍。文公问史敦,敦曰:‘此上帝之徵,君其祠之。’于是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2]1358,卷28《封禅书》鄜畤在今甘肃华亭县麻庵乡境。秦宣公四年(前672年)所立密畤。[2]185,卷5《秦本纪》密畤在今甘肃华亭县麻庵乡境。秦灵公三年(前422年)建立的吴阳上畤、下畤。[2]704,卷15《六国年表》上、下畤在今甘肃华亭县麻庵乡境。秦献公十八年(前367年)所建畦畤。《史记•封禅书》“栎阳雨金,秦献公自以为得金瑞,故作畦畤栎阳,而祀白帝。”[2]1365,卷28《封禅书》畦畤在今陕西临潼东北。从秦襄公创西畤,到秦献公建畦畤,秦人在前后400余年中,不懈追求,创造和完善了有独自特色的畤祭祀典,成为后来封禅和都城南北郊礼天地(后称天坛、地坛)的先声。其实,秦襄公的西畤,也是总结民间早已有的农业祭祀创新而成的。徐中舒先生曾说:“秦国诸畤,出于当地传说,其初均为民间祠祀,所祭之庙为杂合体,其与五行配合乃后来之事。畤为峙立之意,民间所祭杂神,可能在田中立石以祭,属原始拜物教。”[4]535-536顺着徐先生思路,我们从造字上破析这一问题。畤字从田从寺。《说文解字•田部》“田,陈也,树谷曰田。象四口十阡陌之制也。凡田之属皆从田。”[5]290畤字以田为偏旁,说明其与土地耕植有关。而寺字的构形在金文中是上为止,下为又(即寸)。金文中,止为足之形,又为手之形,林义光《文源》言:“寸,象手形。”又言:金文寺“从又从之,本义为持。”《诗•大雅•瞻卬》“时维妇寺”句《正义》言:“寺,即侍也。”[6]577畤从田从寺,意为侍田,即人手足并用于田地之谓。而畤之肇始,当是农民祈求农业丰收的活动。由于原始农业对自然条件依赖极大,主宰风雨雷电的是天——上帝。所以早期的畤祭应为农民祈祷上天佑护的祭典。

而秦人之为秦,或者又与农业关系密切。从《史记•秦本纪》的记载可知,秦人自非子以来就擅长于畜牧业,尤其是养马。因其为王室养马有功,被周孝王“分土为附庸,邑之秦。”[2]177,卷5《秦本纪》此秦,史书中又称为秦亭、秦谷,在今甘肃清水、张川县境。非子封地何以称为秦?秦字的各种书体,包括金文“”“”,[7]卷7都是从禾。《说文解字》言:“秦,伯益之后所封国。地宜禾,从禾,舂省。一曰秦,禾名。”[5]146禾本为谷子(粟),是自大地湾以来西北先民所种植的一种主要粮食作物。而舂,指将谷子壳捣去,以便食用。从秦字字形构造证明,秦谷或秦亭系适宜于农业的地方,或者是一个农业生产为主要经济形态的地方。由于秦人迁徙至此,遂在从事传统畜牧业的同时,致力于农业生产。在这种情况下,以祈求上天佑护农业丰收的畤祭,就从民间走向国家层面,而正式开创了畤祭。秦人开创的畤祭,不仅在春秋战国时期为周人所仿效,在秦皇朝灭亡以后,也被汉人继承和发扬。汉人将秦国的畤祀与五行学说相联系,用秦朝的四畤加上汉高祖新立的北畤,合称五畤,以与五行相合。《史记•封禅书》载:(汉王)二年,东击项籍而还入关,问:“故秦时上帝祠何帝也?”对曰:“四帝,有白、青、黄、赤帝之祠。”高祖曰:“吾闻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说。于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乃立黑帝祠,命曰北畤。[2]1378,卷28《封禅书》所谓“莫知其说”,其实就是时人尚未将秦之畤祭与阴阳五行的关系编造圆满。汉人所言之秦之四畤,乃指秦文公所立鄜畤、秦宣公所立之密畤、秦灵公所立吴阳上畤和下畤。①虽然汉人未将西畤和畦畤列入秦之四畤中,但据《史记•封禅书》,汉帝在祭五畤的同时,“西畤、畦畤,祠如其故,上不亲往。”即仍定时对西畤和畦畤进行祭祀。

礼县鸾亭山为秦汉西畤遗址

据甘肃省文物考古所等五单位编著的《西汉水上游考古调查报告》介绍:[8](鸾亭山)遗址位于礼县城关镇后排村北侧,东为燕河(燕子河),西为刘家沟,南为县城,北为黄土峁梁地带,地势险峻。遗址位于山顶被挖断的山脊上,坡度比较缓,面积约2000平方米,海拔1576.9米。鸾亭山为县城最高点,山上和山下有汉墓,西侧的刘家沟里有墓葬,山的第3~4级台地上曾经出土玉戈,也曾采集到“长乐未央”瓦当和冥钱,山的最高点有祭礼坑和汉代的建筑遗迹,祭祀坑被盗。山腰的两翼还有对称的夯土台,山腰东部的夯土呈梯形,东西长20、南北宽25、高6米。山顶为夯土,面积20×20平方米。山顶上面散落大量的瓦片、陶片和骨头,另外还留有石头铺制的散水遗迹。瓦有板瓦和筒瓦,纹饰为粗绳纹,内饰布纹,还有内饰方格纹的。半山腰也散落瓦片。采集到乳状矮足鬲,素面泥质红陶鬲足、灰陶罐等。梁云先生对鸾亭山遗址进行了分析研究,认为,鸾亭山山顶应是历史上西畤的一部分。[9]我们赞同这一判断。在犬戎之乱中,秦襄公出兵勤王,且护送平王到洛邑,被封为诸侯,回西垂后创立西畤。关于秦襄公建西畤,《史记》中有如下说法:《秦本纪》:襄公“七年春,周幽王用褒姒废太子,立褒姒子为适(嫡),数欺诸侯,诸侯叛之。

西戎犬戎与申侯伐周,杀幽王郦山下。而秦襄公将兵救周,战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与誓,封爵之。襄公于是始国,与诸侯通使聘享之礼,乃用骝驹、黄牛、羝羊各三,祠上帝西畤。”[2]179,卷5《秦本纪》《秦始皇本纪》:“太史公曰”引《秦纪》载:“襄公立,享国十二年。初为西畤。葬西垂。”①[2]285,卷6《秦始皇本纪》《六国年表序》中言:“太史公读《秦记》,至犬戎败幽王,周东徙洛邑,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见矣。”《十二诸侯年表》:“(周)平王元年/秦襄公八年,初立西畤,祠白帝。”《封禅书》:“自周克殷后十四世,世益衰,礼乐废,诸侯恣行,而幽王为犬戎所败,周东徙雒邑。秦襄公攻戎救周,始列为诸侯。秦襄公既侯,居西垂,自以为主少皞之神,作西畤,祠白帝,其牲用骝驹黄牛羝羊各一云。”[2]1358卷28《封禅书》秦襄公所立之西畤,因在西(县)而得名。西,或称西垂、西犬丘,秦人实行县制后,称西县,辖属于陇西郡。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将郡县制推向全国各地,西县仍属陇西郡。张守节《史记正义》引《括地志》言:西垂在“秦州上邽县西南九十里,汉陇西西县是也。”[2]178,卷5《秦本纪》正义即今甘肃礼县境。司马贞《史记索隐》称:“襄公始列为诸侯,自以为居西,西,县名,故作西畤,祠白帝。畤,止也,言神灵之所依止也。亦音市,谓为坛以祭天也。”[2]179,卷5《秦本纪》其所谓西,则后来之西县,亦即今之礼县境。近十几年的考古发掘,证实了礼县为秦人发祥地西垂、西犬丘,秦汉陇西郡西县之所在。因而襄公所立西畤在今礼县境。那么,西畤在礼县的具体位置如何?汉人记载西畤时说:“祭人先于陇西西县人先山,山上皆有土人,山下有畤,埒如种菜畦,畤中各有一土封,故云畤。”[10]100《史记•封禅书•正义》言“晋灼曰:《汉注》在陇西西县人先祠山下,形如种韭畦,畦各一土封。”[2]1365,卷28《封禅书》这两条材料,或言西畤在“陇西西县人先祠山下”,或说“祭人先于陇西西县人先山,山上皆有土人,山下有畤”。人先即人祖,人之祖先的意思。查古籍中“人先山”一名,仅在此出现。而“人祖山”却有两处。一在今甘肃张掖。《明一统志》卷37陕西行都指挥使司(即今甘肃张掖甘州区)山川类下有“人祖山,在都司城东北四十五里,其山不毛。”《甘肃通志》卷6《山川•甘州府》记载“人祖山,在县东北四十里,俗名快活山,其山不毛。”一在今山西吉县。《山西通志》卷167记载,吉州“伏羲庙在庖山巅,相传伏羲为人祖,故此山亦名人祖山,有旧碑,传为伏羲氏故宫。”后者明确称,因传伏羲为人祖,故名此山为人祖山。由此,可知称为人先或人祖者当应为一位古代传说系统中的神人或家族之始祖。

《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据秦人遗留史书《秦纪》记载,秦封侯以后居于并葬于西垂的秦君只有秦襄公及其子秦文公。礼县大堡子山发掘有秦公陵墓,或为二者之一。秦封侯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应该祭告祖先,于是秦襄公到祖庙去告祖,这是西畤之祭为史书所记之始。秦襄公时西畤人先山之“人先”应为其时秦人所认定的祖宗,至少是一位有关系的神祗。《史记•秦本纪》中秦君世系及其事迹的材料抄自秦史,该文称,秦襄公“祠上帝西畤”,而《封禅书》则说襄公“自以为主少皡之神,作西畤,祠白帝。”上帝者,天帝也。上也可以释为上下之上,即以前的为帝者,或即秦人之始祖。②而白帝,则是少皡。少皡又写作少昊。《路史》后纪第7卷《小(少)昊》称,“小昊青阳氏,名质,纪姓,其父曰清,黄帝之第五子,方傫氏之生也。胙土于清,是为青阳。配于类氏曰娥,居河之微,逆星流槎,奏便媚之乐,乐而忘归,震,而生质也,白帝子也。”[11]95,卷7《小昊》文中之“居河之微……震(娠),而生质也,白帝子也”一句极为重要,是说少昊生于大河(即黄河)上游,是西天上帝白帝使其母受孕而生,故称其为白帝子。而礼县即在大河上游的西北地区,故礼县一带或为少昊出生地或活动地。少昊有子大业,大业生皋陶,皋陶生伯翳,伯翳或写作伯益。《史记•秦始皇本纪》“太史公曰”称:“秦之先曰伯翳,尝有功于唐虞之际,受土赐姓。及殷夏之间微散。至周之衰,秦兴,邑于西垂。”[2]276,卷6《秦始皇本纪》称因伯益有功于唐虞,舜遂封土赐姓予之。

以上资料证明,伯益为秦人之先祖,而少昊又是伯益的高祖,即秦人之始祖。《路史》称:“(伯益)生大廉、若木、恩成。大廉事夏后为鸟俗氏、路俗氏。后有孟亏、仲衍。孟亏能帅翳者,作土于箫,是为箫孟氏。夏后氏衰,孟亏去之,而凤凰随焉。仲衍臣商,太戊其裔。戎胥轩内郦山氏生仲潏。仲潏生处父。处父健步,是为蜚廉。生革暨季胜。胜二世造父,封赵。七世叔带乃隶晋九世。……革五世曰非子,孝王封之秦谷,使复为嬴氏。五世襄公勤于平王,锡之岐丰,以为侯。”[11]97,卷7《小昊》《史记•秦本纪》有另一套非子以上秦人祖宗系统,大体以颛顼为其始祖,其孙女脩生大业,大业生大费(即伯翳),大费生大廉、若木,大廉玄孙为孟戏、中衍,若木玄孙为费昌,中衍玄孙中潏,中潏以下大体与《路史》同。因秦襄公立西畤祭少昊,则其所认之始祖应为少昊,故以下以《路史》之非子以前宗祖系统,非子以后以《史记•秦本纪》之宗祖系统接入,做出秦襄公以上之秦宗族世系表:黄帝─清─少昊(质)─大业─皋陶─伯益(栢翳、大费,始赐嬴氏)─大廉(鸟俗氏)……①仲衍……戎胥轩─仲潏─处父(蜚廉)─恶来(革)─女防─旁皋─太几─大骆─非子(秦嬴)─秦侯─公伯─秦仲(为大夫)─庄公(西垂大夫)─襄公(封公建国)这是秦人自始祖少昊至高祖伯益,又至五世祖非子被周孝王封于秦谷,即西犬丘、西垂,再至襄公从西垂崛起建国的世系传承的一种传说。也就是说秦襄公时的祖先认识,应以少昊为始祖,封土得姓者伯益为高祖,而封于秦谷的非子为直接祖先。

其时之人先祠,似应为祭其始祖少昊,附祭伯益、非子及其三代祖先。秦人始祖少昊传为西天之帝白帝所生,故称其为白帝,即西天之帝,生于“河之微”,其后代非子被周王封于秦谷,再传至秦襄公被平王封为侯。秦襄公在其发迹之地建畤祀祖,当在始祖所生之地或所葬之地(山)或始封西的非子之葬地称为人先山,应为理所当然之事。西汉人之称西畤为白帝少皞(昊)之祭,还应与人称少皞为“西方之帝”有关。《淮南子•天文训》言:“西方金也,其帝少皞。其佐蓐收,执矩而治秋。”[12]卷3《天文训》,叶1B西汉人以少昊为白帝,西方之帝,少皞又是主农业收成的神,故而畤从字形上分析,与农业之祭有关。总之,所谓西畤所在之人先山,似应为祭秦人始祖少昊及其以后重要祖先的宗族祠庙所在地。查考古报告,在鸾亭山附近,如西山遗址有大规模的早期秦的聚落遗存。带陶水管道的夯土建筑遗址、城墙等遗迹。雷神庙遗址,都发现有“大量被盗掘的周代、春秋、战国和汉代墓葬等”。由此,我们应能推断,礼县鸾亭山遗址,古称人先山,是秦襄公所立祭祀其始祖少昊或始封西之先祖非子的西畤遗址。

作者:汪受宽单位: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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