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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思贝尔斯主义的教育哲学

雅思贝尔斯主义的教育哲学

一、时代的精神困境:雅斯贝尔斯存在主义的原点

在经历了机器工业革命的近代进程、世界范围内频繁的战乱、信仰的缺失、技术的无情传人之后,雅斯贝尔斯所处的时代陷入了一种精神上的困境。技术的闯入动摇了人存在的根基,引起了人们内心深处的震颤,传统的价值观念的信仰迅速在人们内心深处崩塌,人们对科学技术的无上崇拜和信仰,遮蔽了科学的本真意义。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人进人了一种“被抛弃”的状态,人的无根生存令哲学家们苦苦思索而不得其解。产生了由科学和技术带来的各种摧毁传统秩序的现象,在技术主导的社会中,人失去了对连接过去与未来的历史延续性的感觉,人不能保持其为人,过着这种无根生活的人的数量正继续不断地增加。雅斯贝尔斯这样形容道:“代表这个世界的精神态度已被称为实证主义;实证主义者不想高谈阔论,而是要求知识;不想沉思意义,而是要灵活的行动;不是感情,而是客观性;不是研究神秘的作用力,而是清晰地确定事实。”【1他敏锐地甄定出在人们的社会和私人生活中,人的本真存在被遮蔽,人们对关注终极价值已经没有过多的兴趣,传统的价值规范正在失效,教育的本质和功用莫衷一是。令雅斯贝尔斯感到不安的,不仅仅是科学与技术,还有那个时代的人、人的意识、人的行动和思想,即人的存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后,雅斯贝尔斯认为要用存在主义的精神力量来唤醒沉睡的人们。以雅斯贝尔斯、海德格尔、萨特、加缪为代表的存在主义哲学家和思想家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逐步形成了存在主义的哲学体系。存在主义曾在许多国家得到广泛传播,是西方世界一种国际性思潮,特别是在战后,存在主义突破哲学的躯壳而广泛渗透到文学、艺术以及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正是在无可逃避的边缘境况中,存在主义试图为人的自由发展找出突围的路径:人体验到可能的生存,即体验到自由,从而返回到自身,实现生存。存在主义认为:个人的存在是一切存在的出发点,哲学研究应重视个人存在。每个人都有它存在的价值,人是不可替代的自由人,确认“人存在着”这件事本身就具有终极的绝对意义。人不仅生存着,而且知道自己生存着,人以充分的意识研究他的世界,并改变世界以符合自己的目的。他不仅仅是尚存在的能知者,而且自己自由地决定什么将存在,人之作为人的价值是人的精神价值。存在主义的教育目的就是使每一个人都认识到自己的存在,并形成一套不同于他人的独特的生活方式。教育要唤醒人、帮助人进行自我选择,并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实现自身的价值。

二、存在主义的教育本质论

近代德国的古典哲学和古典大学中的教学与研究相结合的理念,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与德国的教育和文化观念是密不可分的。德意志民族对于教育是相当重视的,也产生了璀璨的精神文化。雅斯贝尔斯对教育的本质进行了苦苦的探索,他认为教育的本质是基于人存在的基石之上,他认为教育要培养整全的人,整全的人意味着“完人”,即通过千百年来人类历史上各种优秀人文传统精神,培养人们完整的精神生活。雅氏高度重视教育在一个国家和民族中的地位,他认为教育决定着人的未来实存,教育的衰败将意味着人类精神的萎靡,教育决定着人们的精神生活的高度。但是,当时的教育在雅氏看来却存在着不少的困境:(1)不少国家掌握着本国教育的支配权,按照国家的强力意志和目标去塑造人格,这样的教育以牺牲精神自由为代价而获得了一种整齐划一的平庸特征,教育领域尤其是高等教育的计划性和高度专门化技能训练和养成使教育失去了其本真的存在方式。(2)在20世纪中期,由于受到战争和政治的困扰,教育被冲击得不成体系。在这样情势下,人们似乎忘记了对教育本质的追寻,教育偏离了其本质。教育学家热衷于教学实验和教学技术的研究,却忽视了整全学生的精神历练。具有实质内容的教育正在瓦解而变成无休止的教学法实验。在实证主义和技术万能的指引下,教师也热衷于研习教学法,热衷于实证调查,把很多教育理念理解为教学内容和教学技术试验,与真正的教育本质形成了悖谬。(3)教师没有与学生进行主动的、平等的精神交流,经院式教育过分强调教师的权威,教师们论述教育的著作层出不穷,不断变换教学技巧,缺乏统一的教育思想来引领自己的教学实践方式。教师权威式的指令不容许学生对自己的授课内容进行质疑,灌输性质的教育教学主导着各类课堂。教师耳提面命,过度的专业化使得学生在精神上未受到应有的人文陶冶,思维方式的训练和理性的培养在学校内弃如敝屣。雅斯贝尔斯澄清了教育的可能路径,他甄定教育依存于某种既超越它而又是它本源的东西,即依存于精神世界的生活。教育是人存在的一种方式,依赖于精神的不断生成与超越,通过教育可以使人真正成为人,从而获得反思和辩驳能力,成为具有自我构建和自我抉择精神的成人。通过教育,让人“祛魅”,摆脱歧见,用整全的眼光看待实存。他一针见血地写道:“所谓教育,不过是人对人的主体间灵肉交流的活动,包括知识内容的传授、生命内涵的领悟、意志行为的规范,并通过文化传递功能,将文化遗产教给年轻一代,使他们自由地生成,并启迪其自由天性。”_2他把教育活动视为一种宗教徒似的信仰实践,教师必须有自己坚毅的教育信仰,并为这个信仰而勇毅地探索。教师作为一个真正的教育者,必须有对教育事业有若宗教般的虔诚和热爱,对教育本质的深刻理解和把握。如果没有信仰和虔敬之心,只会降低教育的应有品格。从人的存在出发,雅斯贝尔斯阐释道:“教育,不能没有虔敬之心,否则只是一种劝学的态度,对终极价值和绝对真理的虔敬是一切教育的本质。”L2对终极价值和真理的追求,反映出了教育场域内师生是学术共同体的特征,也反映出了人的回归或者说人的价值的回归才是教育改革的真正条件。在澄明教育的本质后,雅斯贝尔斯认为教育改革的首要步骤是提高教育在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的地位,提高各级学校教师的社会声望,通过教育事业对一个民族和国家文化进程的长远影响,提升教育在提高国民心智基调中的作用和地位。这与我国当下的优先发展教育战略、“育人为本”的教育方针是不谋而合的。

三、存在主义的人的生成论

与萨特、海德格尔等存在主义哲学家的观点类似,雅斯贝尔斯也认为“存在先于本质”,教育的过程就是人不断自由生成的过程,人的生成来源于历史和自身持续不断的重复努力。这与古希腊哲人所说的“认识你自己”、“成为你自己”的自由教育思想内涵是一致的。教育正是借助个人的存在将个体带入了社会的全体之中。教育是帮助每一个人自由地生成,成为他自己,而非受千篇一律的教学计划所钳制。个人通过教育将自我心灵深处无限地敞亮,验证了柏拉图所说的洞穴隐喻,单个的个人出现在澄明的存在有限性之中,只有接受过本真教育的人,才能实现自由的生成。雅思贝尔斯认为,成功的教育并不是学生学业成绩的获得,不是整齐划一的教育结果,不是实用知识和技术的娴熟,而是影响学生的精神生活的教育,这是人的生成所必需的条件。在存在主义视野下,人的生存是一种自我存在的可能性,个人被赠与无条件的自由,在生存当中生成自身;存在主义注重个人的价值,注重强调个人自由与自觉的价值。但是在规训如律令般的时代精神状况下,人以及人的存在发生了异化,如何回应和扭转人异化的状况,成为了人们以及每一个人争取自身真正本质的自觉斗争。生成是绝对地个体性的,人作为生存,不可能在实质问题上接受他人的建议,不可能遵照某种客观的、普遍的原则来生成。人的存在始终是一个富有活力的、无终结的生成过程,是对存在的可能性不断形成新意识、把握自我实现的可能性的连贯运动。个人如何通过超越一切客观给定性的、阐明生存的哲学,意识到实现自身无可替代的、唯一性的“生存”以及“真正的自我存在”的可能性。在人的生成过程中,个人在依靠权威做出的令人信服的戒律与命令时,会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相反,个人在倾听完整的现实的声音时,会鼓起负责的勇气;人不可为这世上可理喻的、权威的、强有力的事物起见而放弃自己的自由,意味着人应当担负起自己无法逃遁的责任,即自由地放弃自由。人在生成过程中,人如何抉择,选择什么道路,都取决于人自己。人的存在的深度取决于它在这种倾听与生成中所获得的深度。归结到存在主义的内核,即人的存在就在于生成为人。基于人的自由生成论,雅斯贝尔斯对大学教育格外关注,他认为大学教育是一个人思想和精神逐步趋于完善的阶段,他把学术自由看成是大学理念的核心因素。大学从起源之日起,就把为大学的学术自由而与教会和政府进行斗争摆在了首位。大学的学术自由是大学保存其生机与活力的价值诉求。大学教育不仅是高度专业化的训练,更重要的是培养学生科学研究事物的态度和能力,形成学生自我省察的思维能力。师生以绝对真理和终极价值为目标,批判性地从事研究与教学。在大学里尤其要重视人文教育,人文教育是关于人的精神成人的教育,通过人文教育,唤起每一个人认识的转向,从而实现大学生的自我生成。

四、存在主义的人的超越论

正是由于人的生存是一个不断自由生成的过程,在生成过程中,伴随着人的不断超越。但是由于时代精神气象的萎靡和教育的失落,教育领域中存在着教化的普遍降格与能力的专业化倾向,人们对于“我是谁”、“我要到哪去”等哲学的本源问题苦苦思索而找不到答案,一是人们对本真教育的一无所知,二是对自身需求的无知。雅斯贝尔斯在这个时候,以存在主义为本源,深刻地揭示出:任何一个人都有无限的潜能,只是他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潜能如何得以实现。他希冀通过本真的教育,使人们无条件地追求知识和绝对真理,人的无限潜能能够使人找到终极价值,实现人的超越。为了印证人类历史上存在过精神超越的现象,雅斯贝尔斯提出了“轴心时代”的概念。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在雅斯贝尔斯定义为“轴心时代”的时期,在巴勒斯坦、波斯、印度、中国、小亚细亚和希腊形成了人类的新思想基础。重大的宗教、哲学与先知的诗作纷纷展现出来,人类由此取得了延续至今的规范性结构。他认定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各地都呈现出这个时代的新颖之处,即人意识到完整的存在,意识到自身及自身能力的限度,人感到世界的可怕与自身的渺小,提出了极端的问题,在面临深渊时需求解放与解脱。人在意识到自身能力的限度时,为自己提出了最高目标。轴心时代的思想文化是一个历史事实,相反,将它提升为世界文化的轴心,则是一种历史哲学评价,雅斯贝尔斯将轴心时代当作向心的人的存在转折,当作至今的人类生活规范的起源。那一时期创造出了至今仍在使用的基本范畴,创生出了至今人们仍据以生活的世界性宗教的思想苗头,那是一个神话为逻辑的时代,是哲学的开端,那个时代首次出现了哲学家,人们勇于作为个人依赖自身,人实现了精神上的一次伟大超越。在教育领域,雅斯贝尔斯认为超越实质上是人的自由生成。自由生存意味着不断地超越,超越人原有的精神构造,从而重新筑造新的精神气象。一个国家要想振兴教育精神,就必须让教育的内涵超越实用的技术教育和宗教限制。自我遗忘的教育倾向一向存在于人身上,这意味着教育的目的是实现人的自我教育,唤起人们自我教育的意识。教育需要人从规训中脱身出来,以免迷失于不经思考的理所当然之事,固定在学习生活模式之中。教育哲学思考就是意识到自身的起源、回归自身,在内在教育行动中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实现自我超越的决断。教育过程中,超越是每一个具体的个人由有限和相对通向无限和绝对的活动,那么它就表现了人的自由的真正存在。通过教育,人感受到深刻的自我存在与澄明的超越所具有的无条件性,在超越中人找到了无穷理解的根源,回归到自己的自由本性,成为本真的、独立的人。

五、存在主义的人的陶冶论

如何使人回归人的本真存在,是雅斯贝尔斯思考的另一问题。在他看来,教育违背了其本质,占有知识并不等于陶冶。各种实用的学科和课程,如经济学、医学、工程和技术学科的知识被摆上了很重要的地位,成为人们迅速获得各种经济和物质利益回报的工具,人成为了其自身的工具而不是目的,人们通过利用各种实用知识和技术可以获得物质上的富裕,积累大量的物质财富,但是精神世界却愈加贫乏。雅斯贝尔斯对这种工具理性和科技至上进行了严厉的抨击,他指出“本来是理想的陶冶,现在却只为了考试学到一些很快就被遗忘的知识。”他认为,他把人的精神塑造用陶冶的方式来完成,教育应怀有一种陶冶的理想来纠正这种现象,唯有陶冶的知识能够改变人、帮助人成为他自己。雅斯贝尔斯认为教化是一种文化的过程,即人的文化教育的过程,教化包含了对已经存在的诸形式的思索,包含作为高度准确的洞见和认知,包含关于事物的知识以及运用词语方面的熟练,文化通过个人的存在使个人进入对整全的认识。人之所以成为人,乃是让精神内涵充斥于人的想象力以及活力的空间。在他看来,古典的精神文化是精神内涵的代表,古典的精神为塑造西方人的理性提供了基础,个体的每一次伟大的提高都源于同古典文化的重新接触,如古希腊时期的文明以及文艺复兴时代唤回对人和人性的关注。雅斯贝尔斯的陶冶方式主要是通过文学、诗歌、艺术、历史和哲学来实现。他认为,文学和诗歌用文字的形态,凝合了人世的精神镜像,使人们感到精神的温润;历史通过对鲜活的人物事件的回忆,使人们重新认识各种兴亡更替,使人们更清晰地看待当下生活;艺术通过形象的描摹,用意境和想象的视角来展示各种精神生活;而哲学对本源和认识的探究,使人们认识的视域不断深化,对于人如何过得更为幸福启明了方向;这些陶冶方式是现代的技术所不能给予的。他的陶冶体现了培养自由全人的思想。他认为,凡曾读过古典诗人、哲学家和历史学家的作品的人,凡通晓数学、研究过《圣经》以及自己祖国的富有想象力的伟大作家的作品的人,都可能进入一个无限灵活而广阔的世界,这个世界将赋予他一种不可剥夺的内在价值,将授予他开启其他世界的钥匙。雅斯贝尔斯把陶冶上升到了一个国家和民族的高度来论述,他坚信,衡量一个民族的精神面貌,可以从这个国家或民族的文化陶冶看得出来,人们越是对文学、艺术、哲学热衷与敬畏,越是大量产生人文学者和人文精神的国度,其民族的精神高度将会烛照更多的民众心灵。同时他注重古典哲学在陶冶人的心灵上具有不可取代的作用。他这样形容古典哲学:伟大的古典哲学以一种系统性力量、一种趋向深远的开放性而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完善的思想与丰富的内容,这使得它成为一切严肃的哲学思维至今不可或缺的基础与训练。在他的心目中,有少数几部哲学著作的思想意义就像伟大盼艺术品一样无穷无尽,如柏拉图、康德和黑格尔的哲学著作等。他指出,一部伟大的哲学著作包括了一切,研究一部著作,就是在研究哲学的整个王国,就是在研究整全人的精神世界,而这都是人的陶冶所不可或缺的内容。

六、存在主义的人的交往论

对人类历史上出现的教育类型,雅斯贝尔斯将其划分为在修道院或宫廷学校、教会学校中的经院式教育,强调教师绝对权威的师徒制教育,平等对话的苏格拉底式的教育。雅氏认为只有苏格拉底式的教育才是真正唤醒人的潜在本质、使人自我认识的教育。苏格拉底教学法实质上是一种双方基于平等地位、共同探求未知的交往方式,这种交往的实质是精神自由的交往。雅斯贝尔斯认为,交往是人存在的基本方式。每个人通过交往促进他人的主体性发展,同时反过来也促进自我的主体性发展。雅斯贝尔斯存在主义教育哲学思想的一个核心性概念是交往,他将哲学理解为共同性的哲学,在这种哲学中,做哲学沉思之人不仅彼此关联,而且为了自身的生成起见而必定彼此关联。交往的形成以生存为前提,生存在交往中实现自身。交往指向存在的本源,交往的双方是确立了绝对意识的两个独立价值主体,交往的性质是自由的,交往的结果是人的主体性的构建与重建。至于交往的目的,可以说是主体精神的传递,也就是生命意志与文化遗产,在导向存在本源的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无目的。作为人的本真的自我存在,生存只有在与另一个自我存在的交往中才是真实的,单个的人并不是人自身,他也并不能成为一个本真的人。对于雅斯贝尔斯来说,交往是存在之路,也是真理之路、人类大同之路。只有在交往中,教育才可达到其目的,只有在交往中,各种目的的意义才最终建立起来。在教育领域,雅斯贝尔斯认为通过交往既可以理解他人和历史,也可以理解自己和现实。教育的一项重要任务是生命的精神交往,应该允许师生一起开展平等的主体间交往,师生的成就都是在学术共同体内的密切交往中实现的。大学是一个由学者和学生组成的、致力于寻求真理之事业的共同体J。大学教育在本质上应该是苏格拉底式的教育,教师就如同苏格拉底,不断地向学生发问,让他们认识到自己智识结构中自相矛盾之处,从而导引出新的真知。师生都以整全的精神生活为目的,以学术为志业,追求绝对真理和终极价值。

七、存在主义教育哲学对当下教育的有益启示

当下教育面临着技术化、工具化、功利化的裹挟,如何走出这种困境,雅斯贝尔斯的存在主义教育哲学为当下教育提供了许多有益的启示:国家应将教育作为一种提高民族文化品格的优先发展事业,教育者应将教育作为一种基于信仰的崇高使命活动,教师应关注学生的自由生成,这种生成是基于师生双方平等的自由交往。教育应引导学生对原有智识结构的不断超越,学校应重视人文陶冶在学生的精神成人过程中的作用,这对于提倡个性化教育和全面发展的素质教育的当下教育而言,仍具有振聋发聩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