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文章中心 > 正文

论史诗梅葛中数字的意蕴

论史诗梅葛中数字的意蕴

“三”是古代容器立足之数,在早期词语中,意味着稳定、小成,也意味着多和增多。⑦比如上古汉语“三”读*soom或*suum⑧。法国学者沙加尔认为,既然“三”的词根也用于表示“增多”的“参”,那么,它在藏缅语里真正的同源词便应当是hlom,意思是“许多、全部或几个”。①很多证据表明,在人类社会史上,曾经有一个计数不超过“三”的漫长时代。②这在汉语中也有表现,即表现为“三……参之也”③“,三者,数之极”④等说法。这些说法可以和人类学资料相印证。丹齐克《数:科学的语言》说“:南非洲的布须曼(Bushmen)族,除了一、二和多之外,再没有别的数字了。”⑤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说:“在非常多的原始民族中间(例如在澳大利亚、南美等地),用于数的单独的名称只有一和二,间或也有三。超过这几个数时,土人们就说‘:许多,很多,太多’。要不然他们就说三是二、一;四是二、二;五是二、二、一。”在安达曼群岛,尽管“语言词汇非常丰富,数词却只有两个:一和二。三的意思实际上是‘多一个’”。⑥这些情况说明:古人关于“三”的两种理解(理解为“参”和“数之极”)有非常深厚的历史积累,反映了文化数字同人类早期数概念的密切关联。文化数字有一个特征,即当人们建立起一个新的数概念的时候,这个概念会被赋予“完满”、“全部”“、成就”等涵义。“三”既然是“数之极”,那么,在汉语史上,它就是具完满色彩的数字。事实上,通过“三”来观察“二”,也可以判断:在数概念史上,“二”同样是一个最具完满色彩的数字。因为“三”之所以有“参”和“多一个”的涵义,正好说明,这时候的“二”是被看作“数之极”的。在史诗《梅葛》当中,“三”的文化色彩非常鲜明。在第一部第一章《开天辟地》中,拉地缩天的阿夫派三个儿子来拉天;然后“放三对麻蛇来缩地”,“放三对蚂蚁咬地边”,“放三对野猪来拱地,放三对大象来拱地”,地才得以生成。显而易见,“三”在这里是同创世———也就是同“生”———相联系的。关于“三”意味着“生”,意味着自然生命与文化生命的开始,《梅葛》中有许多例证。例如第一部第一章《开天辟地》说“:过了三天,过了三夜……太阳发亮啦,有了白天啦。”第二章《人类起源》说:格滋天神来造人“,天上撒下三把雪,落地变成三代人。”天神还分别撒下三把苦荞、三把谷子、三把麦子,用三串小火镰打出了火,使人类有了生存的条件。在这里,“三”成了关于创世过程的符号。又如《人类起源》说“:正月栽下葫芦籽,三天要浇一次水。栽下三天会出芽,过了三天藤爬地,又过三天开白花。再过三天结葫芦,最后三天会长大。”第二部第六章《蚕丝》说“:打春后三天,桑树发出来,蚕儿钻出来。”在这里,“三”成了关于生命发生过程的符号。另外,第四部第一章《死亡》说“:天王撒下活种子,天王撒下死种子。活的种子筛一角,死的种子筛三筛。活的种子撒一把,死的种子撒三把。”这句话通过同死亡的对比,再次呈现了“三”的生命意象。《梅葛》的上述数观念并不是孤立的,在其他民族的文献中也有很多表现。比如汉族文献《老子》说“有名,万物之母”,又说“三生万物”,便明确指出了“母”和“三”的对应。由此可见,上文说到的“数之极”“、三为参”,可以理解为“:三”是终始的象征,是某种转折的代表。另外,在中国各民族的神话中都有“阴阳三合”而生人的传说。例如突厥语民族传说其始祖由天、乌麦、地母组成,乌麦是行于天人间的司命的上界光明神;满族神话中的始祖是宇宙三女神,即阿布卡赫赫(天女)、卧勒多妈妈(光明神)和巴那吉额姆(地母);壮族神话谱系中的始母神姆六甲传说是由旋转之气体、三黄神蛋、三界等生出来的。①如果联系以下说法:《楚辞•天问》“:阴阳三合,何本何化?”《谷梁传•庄公三年》“:独阴不生,独阳不生,独天不生,三合然后生。故曰母之子也可,天之子也可。”②就可以判断:在彝汉等民族的古代先民中有一个较普遍的看法,即认为“三”代表“生”,包括天之生和母之生。具体来说,作为生养万物之母的造化,是由阴、阳、冲气三合而成的。当然,《梅葛》中的“三”并非只有一个涵义。在很多情况下,它代表多或足够多。这种例证不胜枚举,以下是其中两个典型:第二部第一章《盖房子》“:野香樟木撒了三岭,马樱花树撒了三岭,白皮松树撒了三洼,橡树栗树撒了三坡,橡树栗树撒了三箐。树种撒下了,河边两岸都撒遍,山山箐箐都撒到。”第二部第二章《狩猎和畜牧》:“特勒么的女人,一天能搓三丈,三天能搓九丈;一天能结三丈,三天能结九丈。越搓越喜欢,越结越高兴;麻索越搓越长,猎网越结越好。”在后一个例证中“,九”成为“三”的强化数字,亦即强化了多和足够多的涵义。这反映了《梅葛》和汉藏语各民族在数观念上的一致:它们都把“三”看作多和增多的象征。

四和五

在古华夏族的文献中,“四”一般是同四方联系在一起的。《诗经》所谓“日靖四方”“、奄有四方”“、纲纪四方”、“以绥四方”、“四方攸同”③,表明华夏人古来就有以“四方”代指天下的习惯①。它同时表明“,四”曾经被赋予“完满”的涵义。这种习惯应当来源于对“二”和“二方”的崇重,所以在古代典籍中有“天一、地二,天三、地四”②的说法,以及“二、四、六、八、十,阴之数”③的说法。这些说法的涵义是:地代表方和阴,天代表圆和阳;正是在“地方”这一意义上,“四”作为阴之数,成为“二”的发展。上述情况在彝族的方位词中也有表现。彝语中有四个表示东、西、南、北的“原始方位词”,其最初涵义分别指绿地、暗地、矮地、高地。到后来,另外四个表示四方的词语取代了它们,这四个词的具体涵义是日出、日落、河源、河尾。再到后来,这四个词的词义发生变化,成为指称高空、大地、阴间、人间的名词。④这种变化表明:人们最早的确是通过两方来建立方位观念的,四方观念实际上是二方观念的发展。但不管是二方观念,还是四方观念,都经历了由近而远、由较为具体到较为抽象的变化过程──比如由绿地、暗地来认识东、西,发展为由日出、日落来认识东、西;把对四个方位的认识,发展为对整个世界的认识。但是,古华夏人心目中的“五”却有明显不同的涵义———它代表天上的神灵;或者说,同地相对,成为天圆的象征。比如《礼记•曲礼下》说到殷代人“祭五祀”,这“五祀”指祭祀勾芒、祝融、后土、蓐收、玄冥等五官之神。⑤《周礼•春官•大宗伯》郑玄注说:“五祀者,五官之神在四郊,四时迎五行之气于四郊,而祭五德之帝。”这话的意思是:尽管祭五祀要设坛于四郊(四方),但祭祀的对象却是天神,亦即代表五行之气的五德之帝。从祭祀方法方面也可以了解五德之帝作为天神代表的性质。例如《周礼•地官•大司徒》说“禋祀五帝”。“禋祀”也就是用燔柴升烟之法行祭祀,这是专用于祭天的方法。五帝既然采用“禋祀”来祭拜,可见它们便是天上的神灵。由此可以明白一个道理:古人为什么反复说“天有五行”、“天生五材”⑥?其原因在于“:五”和“四”的主要区别,不仅是两种不同的文化数字观念的区别,而且是天地之别,同时是循环和不循环之别。⑦在《梅葛》中“,四”在文化上的涵义基本上就是代表大地和四方。例如《开天辟地》说:.格滋天神要造地,“七个姑娘中,四个来造地”;①其造地的方法是“地的四角撑起来”,或者“用虎的脊梁骨撑天心,用虎的脚杆骨撑四边”。在地有四方这一点上,《梅葛》认为天地可以相通,方位和季节可以相通。所以《开天辟地》还说“:猛虎杀死了,大家来分虎。四根大骨莫要分,四根大骨作撑天的柱子。”“肩膀莫要分,肩膀作东南西北方向。把天撑起来了,天也稳实了。”《人类起源》则说“:没有春夏秋冬,不分四季四时”“;太阳落在阿娃西山,月亮落在波罗西山,四季分出来,草皮树根长起来”。有必要指出:这些说法还联系于虎崇拜和太阳崇拜,因而显示了它的时代特性。我们知道,在游牧经济阶段,古彝人已经建立了虎尸化生万物的观念;②而方位、季节之所以相通,则因为这两种观念都源于对太阳运动的观察。关于“五”,《梅葛》反映了两个重要事实:其一“,五”是同“四”相对的文化数字,代表天和文化创造;其二,它曾经是一个具完满色彩的数字,代表多和足够多。前一事实见于《开天辟地》,云格滋天神要造天“,九个儿子中,五个来造天”。这五子分别叫做阿赌、庶顽、贪闹、顽连、朵闹,和造地的四姑娘相对。后一事实见于《人类起源》,云天神找人种,来到大海边,拉弓来射呜咽雀,一箭射中海边葫芦壳,葫芦里头叫起来“:已经五天没有人来打墙,已经十天没有人来打墙,今天哪个乱打我的墙?”这里的“五”和“十”表示足够多。正如第三部第五章《撒种》所说“:你我亲,十年不办婚,五年不办婚,今年才办婚。”也用“五年”、“十年”表示时间的长久。《梅葛》第一部描写天神创世的经过,说到人类和万物起源有几个阶段。首先是独脚人的阶段,人太矮,不会走路;其次是“人有一丈三尺长”的阶段,不分四季,被太阳晒死了;再次是“人的两只眼睛朝上生”(斜眼)的阶段,人懒,心不好;最后是经过洪水而产生的现代人的阶段。《人类起源》说:在后两个阶段转变之际出现了“直眼人学博若”。他有五个儿子、一个姑娘。“弟兄五个人,山上犁生地,箐底开水田”,建立了农业。类似的阶段划分也见于其它彝文史诗。例如《查姆》把人类发展分为独眼、直眼、横眼三个阶段。在《阿细的先基》的几个版本中,人类发展或分三代,即“瞎子”、“斜眼人”、“横眼人”;或分四代,即“蚂蚁瞎子朝”、“蚂蚱直眼睛朝”、“蟋蟀横眼睛朝”、“筷子横眼睛朝”;或分五代,即“蚂蚁层”、“蟋蟀层”“、独眼人”“、西尾家”、洪水遗民的子孙。③据研究,独眼、直眼、横眼的次序,乃是昆虫崇拜时期图腾分类的遗迹,在史诗和猴祖神话中,它们得到了系统整理,被整理成关于文化进化和智慧发展的次序。④由此可见,彝族史诗关于阶段划分的观念是有一定的历史内涵的。若作进一步推论,那么,从直眼人学博若有五个儿子一说看来,古彝人对“五”的认识及信仰,应当产生在史前时代的中期,即初步建立农业的时期。

七和九

作为文化数字的“七”和“九”,在很多民族中,是分别同女性、男性相联系的。据研究“,七”是隐藏在女性体内的文化数字。①比如女性的月经在14岁左右开始,月经周期平均28天,女性更年期出现在49岁前后,孕妇的妊娠期为280天左右,这都是以“七”为基数的。所以,传说黄帝时代的歧伯认为女性身体的发育以“七”为阶段②,早期佛经说人类胚胎的发育经过38个以“七日”为单元的过程。③正是在以上知识基础上,古代中国人建立了同“七”相关联的创世女神神话和一系列岁时风俗。比如《山海经•大荒西经》郭璞注记载说:女娲是古神女,“一日中七十变”;《楚辞•天问》王逸注记载说“: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民间流传的说法则说女娲用黄泥捏人,“捏好后就放在太阳底下晒,只要晒七七四十九天,泥人就会活”。④哈尼族神话把女始祖称作“塔婆然”,说她因风而孕,九个月后生出“七十七个小娃娃”。⑤满族神话《海伦格格补天》则说:海伦为了补天,依西天佛祖的指示,用一盆神火“炼七七四十九块石头,炼到七七四十九天”。⑥在这些神话传说中,都隐藏了“七”这个神秘的基数。在风俗方面,则可联系牛郎织女传说的七月七日女人节的风俗,以及七月七日乞巧的风俗。根据《诗经》、《西京杂记》、《荆楚岁时记》和《风土记》⑦的记录,这些风俗在周代已经萌芽,而在汉代便广泛流行了。另外,在民间文学中还有许多关于“七仙女”(见于“天仙配”故事)“、七姊妹”(见于傣族长诗《召树屯)、“七公主”(见于黔东湘西的盘瓠神话)的熟语和故事。在著名的牛郎织女故事中,织女被说成是王母娘娘第七个仙女。与上述情况相应“,九”被看作关于男性的数字。通常的说法是:女有七魂,男有九魂。比如云南永宁地区的纳西人在人死后要给鞋底钻孔:男性死者的鞋底钻九个孔,女性死者的鞋底钻七个孔。⑧基诺族也有这样的观念。基诺人生小孩,要在婴儿出生之后半个月,把胎盘包装起来埋在竹楼底下。若是女婴,则在其四周插上七个通气的小竹筒;若是男婴,则要插上九个小竹筒。①类似的信仰见于景颇族。其巫师认为:人有多个灵魂,男人六个魂,女人七个魂。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说法中,男人灵魂的数目是变动的,而女人灵魂的数目却很稳定;女人同“七”的关联有多方面表现,男人同“九”的关联则表现不多。怎样来理解这一现象呢?较合理的解释是:关于女人以“七”为神数的观念,是通过长期观察得出来的;关于男人以“九”为神数的观念,则是通过推理得出来的。以上情况,可以在《梅葛》中得到印证。《梅葛》中的“七”和“九”,正好是关于女人、关于男人的文化数字。例如《开天辟地》说:“格滋天神要造地,他放下七个金果,变成七个姑娘。“”格滋天神要造天,他放下九个银果,变成九个儿子。”②又如《盖房子》一章说“:帕颇有九个儿子,九个儿子来养树;帕颇有七个姑娘,七姊妹来养草。”另外,《开天辟地》中还有“公鱼三千斤,母鱼七百斤”的说法。这些说法证明:“七”的确是关于女人和雌性的符号;“九”虽然是关于男人和雄性的符号,但它也可以被“三”和“六”来代替。这证明了上文的解释:以“九”为男人神数的观念,可以视为一种次生的观念。当然,“九”在《梅葛》中还有另一个涵义,即作为九个自然数的极数,代表很多。例如《人类起源》说“:天上有九个太阳,天上有九个月亮。”又说“:天神用金锥开葫芦,天神用银锥开葫芦”,葫芦里走出来汉、傣、彝、傈僳、苗、藏、白、回、傣等“九种族”。这种数观念同样具有普遍性。《素问•三部九侯•释九》的说法是“:天地至数,始于一,终于九焉。”关于“七”和“九”,还有一点值得辨明:按照《周易》的看法,男人、雄性是和天相对应的,女人、雌性则和地相对应。《梅葛》是不是持有这样的看法呢?看来不是。《开天辟地》说“:请飞蛾来量天,请蜻蜓来量地,天上量一量,地下量一量,天有七③,地有九,天造小了,地造大了,天盖地呀盖不合。”可见古彝人有天七地九的观念。这说明:天和男性的相配,地和女性的相配,这是较晚产生的观念。相比之下,关于女人以“七”为神数的观念,则有很深厚的历史积累。

十以上的数

(一)十二

这是一个同创世相联系的数字。《开天辟地》说:造天的五兄弟是通过分虎肉的方式创世的。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搓绳索牵老虎:“索子搓出来,不能多一,不能少一,索子搓成十二,牵着老虎走回来。”他们要做的第二件事是分虎肉:“虎肉分成十二份,一份也不多,一份也不少”,分别送给老鸦、喜鹊、竹鸡、野鸡、老豺狗、画眉、黄蚊子、大蚊子、黄蜂、葫芦蜂、老土蜂、绿头苍蝇等12种动物。分虎肉为12份的细节,应该是同古彝人的图腾观念相联系的。在四川凉山的老彝文经典《勒俄特依》中有《雪子十二支》一节,说黑头草、树木、杉树、水劲草、铁灯草、勒洪藤、蛙、蛇、鹰、熊、猴、人类都是“红雪”的子孙。在《创世歌:老人梅葛》和2003年版《梅葛》中,则有兄妹婚生出12节葫芦、葫芦中走出12种人的说法。①这意味着,古彝人曾经实行以12为结构的种姓制度,也就是一族分为12支的图腾制度。其次“,十二”是关于历法的数字。《梅葛》第二部《农事》章说:二月底烧荞地,“属牛日来烧,恐怕烧着牛。属虎日来烧,恐怕烧着虎。属兔日来烧,恐怕烧着免。属龙日来烧,恐怕烧着龙。属蛇日来烧,恐怕烧着蛇。属马日来烧,恐怕烧着马。属羊日来烧,恐怕烧着羊。属猴日来烧,恐怕烧着猴。属鸡日来烧,恐怕烧着鸡。属狗日来烧,恐怕烧着狗。属猪日来烧,恐怕烧着猪。最后商量好,选在属鼠日,老鼠会打洞,不会被火烧。”这里列出的12生肖,明显联系于以干支计日月的历法。值得注意的是,古彝人比较重视其中的龙、虎两兽。《农事》说“:三月二十日,开地撒荞子。属龙日来撒,庄稼像龙一样旺;属虎日来撒,庄稼像虎一样好。”这是同古老的虎崇拜和后来的龙崇拜相联系的。再次,在《梅葛》中,“十二”也是一个表完满的数字。例如第三部《安家》说:“粮仓十二间,一间装谷子,一间装荞子,一间装包谷,一间装麻子,一间装麦子,一间装豆子,样样都齐全。”又说“:小妹啊!抓不动的草有十二种,抓得动的草有十二种;拔不动的草有十二种,拔得动的草有十二种;硬的草有十二种,软的草有十二种;小哥力气大,抓不动的草哥去抓,拔不动的草哥去拔。”这里的“十二”,其实质涵义是“很多”。《梅葛》中的“十二”,可以印证华夏民族以“十二”为“天之大数”的观念②。关于这一观念,已经有很多讨论。③可以肯定的是:它是因古人的天文信仰而形成的。例如《山海经•大荒西经》说“常羲生月十有二”,乃反映了对一年12月历制的神化。《山海经•海内经》说“噎鸣生岁十有二”,乃反映了对太岁纪年法或岁星纪年法的神化。根据对干支起源的研究,在先商时代或太昊、少昊时代,居住在中国东部的人群已经建立了一昼夜“十二时”的制度及相关信仰。④这都是以“十二”为神数的基础。而《周礼•夏官•方相氏》、《后汉书•礼仪志》所记“掌蒙熊皮”、以12兽驱傩之法,则可以看作古老的图腾制度的遗留。《梅葛》中的文化数字“十二”,既然联系于创世和历法,那么,它和华夏族的“十二”信仰便有同源的关系。

(二)七十七

在《梅葛》中“,七十七”是一个很重要的数字,既同创世相联系,也同人类起源相联系。例如《开天辟地》说:在造地之时,放了三对野猪、三对大象来拱地,“拱了七十七昼夜,有了山来有了箐,有了平坝有了河。”《人类起源》说“:洪水淹了七十七昼夜,天神着了慌,下凡来治水。”显而易见,这里的“七十七”有“很多”的涵义。这一点可以在第三部《请客》一章中得到印证。《请客》说:“七十七样菜,桌子摆得满满的。”“七十七”在这里是极言其多。不过“,七十七”出现在造地的场合和通过洪水再生人类的场合,它就有神秘的意味了。这应该源于人们对“七”的崇拜。①事实上,在中国许多民族的看法中“,七”不仅代表女性,而且代表生命和孕育。明代田艺衡《春雨逸响》说“:人之初生,以七日为腊;人之初死,以七日为忌。一腊而一魄成,故七七四十九日而七魄具矣。一忌而一魄散,故七七四十九日而七魄泯矣。”这说明汉民族的民间贺生习俗、七七守丧习俗,都来源于以“七”为生命周期的观念。可以推断,正是在这一观念的基础上,产生了以“七”为超度、还愿等法事之周期的习俗。例如瑶族人在举行祭盘王愿、祭密洛陀还愿的时候,以七日为周期。还盘王愿由巫师主祭,连祭七天七夜;祭密陀洛还愿时,主客两方歌手要连唱七天七夜《密陀洛》。②在瑶族人中还流传了始祖神盘瓠七天七夜变成人的故事。故事说:由于多情公主担心盘瓠饿死,等不了七天,到第六天即打开金钟观看,致使盘瓠一直留着个狗头。这些例证说明:“七”是同生命、再生相联系的文化数字,“七十七”则代表了对“七”的强化,拥有关于生命和再生的强烈色彩。在这一点上,《梅葛》和汉族、瑶族的观念是相通的。

(三)其它

《梅葛》第二部《盖房子》一章说:帕颇的九个儿子来养树,七个姑娘来养草,“过了三十七天后,树芽迎风摆,草芽迎风摇。三轮三十七,四轮四十九,五轮六十一,六轮七十三,七轮八十四,八轮九十五。树长大了,草长大了。长满三山岭,长满偏坡地。”又说:“罗汉松,是好树,等到人种找到了,人烟旺起来,砍你一棵发百棵。”这里除掉“一百”是明显表示完满、很多的数字外,还有“三十七”、“四十九”、“六十一”、“七十三”、“八十四”、“九十五”等数字,其涵义值得思考。在《梅葛》第二部《农事》、《盐》等章节中,又出现了一些类似的数字。例如《农事》说:“哪个来犁地?男人来犁地。哪个来撒种?妇女来撒种。撒好八十八座梁,撒好七十七片坡。过了十三天,庄稼长得肥又旺,三十七天后,庄稼长得更好了。”《盐》说“:三十三天后,绵羊回来了。”在这两段话中,除“七十七”和“三十七”以外,还出现了“八十八”、“十三”、“三十三”等数字。以上数字不见于反映史前史的《创世》部分,而见于反映文明史的《造物》部分,可以理解为比“一”、“二”、“三”、“四”“、五”“、七”“、九”更晚产生的数字。从数概念演进史的角度看,这一结论自然是合理的。因此,我们可以对这些数字的文化内涵作以下解释:“三十三”、“三十七”、“四十九”———这是同“三”和“七”相关联的三个数字。前文谈到,“七十七”继承了“七”所具有的生命、再生的色彩,是通过重叠而产生的文化数字。“三十三”也应当是这样:通过重叠,既继承了“三”所具有的表再生的涵义,也继承了“三”所具有的表繁多的涵义。为什么说“三十三”具有表再生的涵义呢?因为那只“三十三天后”回来的绵羊,是一只带领人们找到盐源、得以繁衍的神奇动物。“三十七”则可以理解为“三”和“七”的结合。《开天辟地》说“:公鱼三千斤,母鱼七百斤。”这说明在民间流传有“三”“、七”对言的数字模式,它自然会造成结合“三”与“七”而表述为“三十七”的习惯。至于“四十九”,如上所说,它联系于魂魄聚散的日期,是一个在生命仪式中常常出现的数字。“十三”“、六十一”“、七十三”“、九十五”———这些数字和“三十三”“、三十七”、“四十九”一样,是奇数字。关于它们出现在史诗中的缘由,可以拿其他民族的叙事长诗作比证。据研究,在民间的口头创作中,使用奇数是一种普遍现象。其原因一方面在于审美感受:偶数是对称的“,给人一种平衡协调的美感”;奇数显得不协调、不对称,但因此“给人以神秘感,引起人们无穷的想象”。另一方面在于叙述效果:奇数具有一种特殊的对应性,可以“使叙述顺畅而易于记颂”;奇数给人具体、真实的感觉,比如在傣族的叙事长诗和传说故事中,经常出现“一百零一”这个数,它比“一百”显得更加具体、精确,是造成真实感的重要因素。另外,奇数的运用同人们的生活习惯有关。比如西双版纳傣族的《十二月生产调》里有“三月种棉花,七月谷子黄,九月忙收割”的记述,德宏傣族的《十二马》里有“三月解草,七月织布,九月收割”的农事安排,可见奇数月份在节令上都与傣族的生产活动有着密切的联系。①以上说法可以解释《梅葛》多用奇数数字的缘由。例如所谓“三轮三十七,四轮四十九,五轮六十一,六轮七十三,七轮八十四,八轮九十五”,显然可以达到“使叙述顺畅而易于记颂”的效果。

本文作者:王小盾作者单位: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

文档上传者